在暂时没有外敌之后,他的臣下们便将注意力转移到其它地方。
最近朝廷提得最多的事情,居然是涨薪……
这么一会,他就已经翻到两本奏书,都是要求涨薪的。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朝廷里,官员俸禄一般只发三分之二的钱币,剩下三分之一,是用布料、炭火、粮食、草料来折现。
他们对应的是服装补贴、供暖补贴、伙食补贴、交通补贴。
问题出在哪呢,出来如今除了粮食价格保持稳定外,布料、炭火、草料的价格都大幅度下降了,也就等同于他们的薪水跌了20%左右,一些中下层官员,便开始觉得承受不住了。
按理来说,物价有所下跌,但他们的薪水不变,收入其实没什么波动。
可如今开销也大了啊,官家弄出来的玻璃、羊毛、调料、药剂、还有新出的各种报纸、因为陈留铁路开通,京城周围新鲜蔬菜供应大涨,还多了许多水果糖蜜,油料也不贵,铁锅大家都有了,生活成本自然也就上去了。
尤其是一些京官,家中没有土地,却有着一大家子人,开支轻轻松松地就飙了上去。
而与之相对的,是朝廷的收入上涨,去岁,朝廷的收入超过六千万贯,且在有了燕京府、大同府后,北方的军费开支骤然下降,又没有每年的岁币支出,加上当今皇帝不修园子、祭天、赏赐朝臣,户部的盈余甚是可观。
所以,便有大量官员上书,希望调整一下收入。
赵士程在朝廷上,对此是表示支持的。
但他也不是全部支持。
他是有条件的。
“什么?”张叔夜悚然而惊,“不收丁税?!”
“不错,”赵士程坐在花园里,品尝了一下加冰的酸梅汤,“官员有免役、少纳之权,皆是大族,占田无数,若能摊丁入亩,便不必再忧虑朝廷粮草难以为继。”
如今大宋是既按人丁户收税,也按田亩收税,两份税一起压下,加上无地的佃农,占六成以上,他们还要额外付田租,负担极重,一些大户有良田千顷,却是雇人租种,如果按人头收税,他们一家几百口也收不上多少,但若只按田亩收税,便大不相同。
张叔夜眉头紧紧皱起:“官家三思,如此,怕是要有大风浪啊,前朝也曾有过抑制之法,但……”
大宋并不是没看到大户占田的危害,仁宗、神宗,甚至上一任的荒宗都曾经规定了官员占田数目,比如荒宗就规定一品官员占地一百顷,二品九十顷,到九品十顷,这些土地是免税的,超过了这个数目,那就要按普通土地缴税。
可是并没有什么用,各地世家大族该占还是占。
如果只是取消人头税——那是不可能,如果这样,朝廷立刻会有严重亏空,但将人头税纳入田亩税混着收,无疑是找田税的麻烦。
“我自然是三思过了,”赵士程淡然道,“当初清除童贯等人时,拔起了不少朝中大族。”
“可是,”张叔夜低声道,“那些才占多少田产,这占田最多的,是勋贵与宗室啊!”
尤其是军中勋贵,当年太祖为了收回兵权,给勋贵们广赐良田,让他们当一富家翁,如今让他们以田亩纳粮,那是在断他们的根基。
“不需要太多,只是要开一个口子。”赵士程笑了笑,轻声道,“否则,我为何要裁撤禁军?”
一瞬间,寒意直直冲向张叔夜的天灵盖,他瞬间明白,皇帝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早就有所准备。
赵士程轻叹一声:“降丁税,升田税,才能抑制一下如今占田盛况,否则,那么多的工坊货物,给谁买?”
大户收入高了,可是他们本身能消费的有限,大多去购买那些奢侈的织料,杭州、密州的大量织户就是为他们的服务的,但他们的钱放在那里,能做的事情,除了继续买地,就是囤积起来。
如今倒是多了一个投入工坊的选择,但那毕竟也是少数。
赵士程也明白其中的困难,所以,他一手大棒之余,也拿了一根萝卜——那就是提高中低层官员的俸禄,大宋有大量选人,就是候补官员,这些人的生活其实比平民也好不到哪里去,尤其是一些贫瘠州县的县令、主簿们,也就是刚刚能糊口的程度。
张叔夜知道陛下已经决定,只能应是。
赵士程于是同他谈了一下官员俸禄问题,见他有些心不在焉,便也没有挽留,让他先回去想想。
见老张有些的沉重的背景消息在宫门之外,赵士程喝了一口冷汤,撑起下巴,陷入沉思。
他是知道的老张为什么纠结的。他们张家就是典型的勋贵之家,曾祖张耆是真宗年间的大将,他祖父、父亲、兄长、族弟都是官身,如他们这样的官宦之家在朝廷随处可见。
同时,这些大族大家还以师生、联姻组成一张巨大的关系网,是大宋官场如冰山一样庞大的势力。
不过,赵士程却并不畏惧,因为,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因为这个时候,大宋那让人诟病无数的选官制度就展现出他的优势了——简单说,你不干,有的是人愿意干。
上万的候补官员等着上位呢,大宋的科举制有一点是非常不错的,世家大族没办法占据这条渠道,大部分的新兴官员,都是中层或者贫民出身,他们哪怕和大族联姻、有师生关系,但在真的有机会取而代之时,是不会迟疑的。
也正是因此,历史上在靖康年间,钦宗下达让人搜刮东京城所有人家的银钱,抢了无数民女,包括官员的钱财给金人,这种完全侵犯官员人生财产命令,还是有人为他执行。
“做事,总要提前预备着啊。”赵士程笑了笑,回顾了一下自己的安排,西军已经在对抗金国时,被他打散拆进了新军的队伍里,北军已经在燕山府一役中被全数裁撤,南边的诸军在方腊之役后并未重建,西南的军队是打那些夷人的,算是最弱一环。
嗯,没有问题,京城的最强大的新军都在他手中,殿前军稳如泰山,张叔夜看来是不支持的,他需要让他去河北代替他族弟,同时张克戬调到大同府,把宗泽调回来。
这种大事,以宗泽的品行,很容易就名留青史,他也是绝对会支持的。
他告诉张叔夜,也是透个风声出去,让这些人有所准备。
如果他们愿意将手里的土地出手,他还准备好好收一笔交易的契税,连这笔钱怎么用都已经在计划中了。
小小一碗梅汤喝光,赵士程伸出手,给自己重新倒了一碗。
“这么热的天,不喝一碗就直接出去,老张也不怕中暑。”他摇摇头。
李凝在一边踌躇了一会,终于忍不住小声道:“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