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妄的目光快速地在宁萝露着的手腕上扫过,也就这会功夫,上面已经起了青紫了,可见妇人下手有多重,何况那院门内还无端传出来几个男人愤怒的骂声,极其之污秽,配着仿佛要撞开的砰砰拍门声,特别骇人。
岑妄的目光沉了下去:“怎么回事?青天白日,你们还要聚众闹事?”
妇人不认识岑妄,但认得军营的制式刀,因此忙跪下来先告起恶状来,岑妄勉强听了几句,但其实注意力都在宁萝的身上。
那一刻,他也有几分时光倒转的感觉,仿佛他们又在了上京的那条巷子里,眼前的妇人也变成了叶唐……
不能想下去了。
岑妄闭了闭眼睛:“人还找到,是死是活还没有个定数,你就上门来讨债了?”
妇人被那严厉的喝声吓得一缩脖子。
岑妄又道:“再则,是她动手或者指示他人动手害了你夫君的?你要人为你夫君负责,该去找元凶去,而不是找她,按照你的意思,我现在叫你滚蛋,你滚蛋的过程中不小心崴了脚,也要我负责了?”
妇人道:“可是我要她负责时,她也未曾拒绝,她分明是心虚。”
岑妄被这话气到了,道:“你夫君是她的伙计,如今她的伙计不幸出事,她愿意为伙计料理葬礼,还肯拿银子贴补家眷,是她的心善,但心善不是你讹诈她的理由,若在你眼里心善就是心虚,这个世界上可不敢再有心善的人。我劝你还是收点力,把真正的愤怒发泄给害你丈夫的元凶吧。”
那妇人便没话说了,那刀还明晃晃地在她眼前晃着,料是她还有再多的话都不敢说了。
岑妄对宁萝道:“把院门打开。”
宁萝点点头,打开了锁,里头的三个男人不知道外头究竟是什么光景,只听见出现了一个多管闲事的男人,他们自觉当下是以三对一,完全可以狠狠地教训人一顿,让他不要再多管闲事了,因此宁萝将门打开时,三人非但不收力,那砸门的拳头还直挺挺地冲宁萝砸了过去。
宁萝直觉当脑门一阵拳风,然后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腰上就收紧,身体被人旋抱到了一侧,紧接着就听到了三声惨叫声。
岑妄面色发寒:“我就在这儿等官府来了,我倒要看看还有没有王法了。”
官府。
县令擦了擦汗,谁都没料到是这样一个结果。
那三个男人在外头蛮横得很,但进了官府一个比一个怂得快,把所有的事都像倒豆子一样倒了出来。
原来他们觉得那伙计已经死了,并不是如妇人那般胡乱猜测,而是昨晚妇人在找人的时候,遇到了个老乞丐,那老乞丐靠着墙,支着根竹竿,看他们焦急地经过时,连眼睛都没抬一下,就问:“找人?”
妇人想到乞丐在锦端神出鬼没的,那伙计又是在乞丐的地盘上没了人影,或许这乞丐当真知道些什么,因此停下步子,问道:“你见过吗?”
还没等她把人的外貌穿着形容出来,那乞丐便道:“不要找了,找不到的,就当死了。”
妇人一惊,再要问,那乞丐便暴躁地用竹竿打她,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打的,就两竿子,瞬间让妇人没了劲,整个身子都软了下去,等她缓过神来,那老乞丐早就无影无踪了。
妇人越想此事越觉得蹊跷,回去与大伯小叔子们合计了一下,都觉得伙计这是惹到了不该惹的人,这事不会好办。他们当然希望杀人偿命以慰死者在天之灵,可更残酷的生存的问题还摆在前面。
妇人哭道:“家里实在没有银子了,我男人死了后,我也没法继续在祖屋住着,得搬出去,可是赁屋也要银子。要是让官府查,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给我个结果,而现在我又急需用银两,因此后来我想到,我男人做工回家后总是夸掌柜的厚道,从不苛待他们,我就想着你也年轻,还是个女人,女人心善面皮子软就想着可不可以多要点银子出来。”
宁萝看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心情也有些复杂,但此时让她更为复杂的还是她的大伯交代出来的事,因此她也不想和妇人再攀扯下去了,道:“我身上只有五两的银子,你先拿去,我说了要接济你们自然会说到做到,现在更要紧的是相信官府会替你的夫君报仇。”
县令在旁擦了擦汗。
那妇人一家子就这样暂时被打发走了,宁萝也佯装走了后很快又借机折返了回来,刚巧岑妄在问县令:“抓起来的乞丐中可有这样一个人?”
人是县令盯着去抓的,有没有他自然清楚,因此很快摇了摇头。
岑妄倒也不是很意外,那老乞丐明显是会些功夫的,若还会易容换装,要躲开官府抓捕实在太简单不过了。
只是难道他之前的判断有误?那大阿的探子杀了伙计后又折返回锦端了,可若是如此,好端端的又为何要透露这个底细,就不怕被找出来吗?
还是说,那老乞丐其实巴不得被找出来?
正这样想着,就听足音渐近,岑妄转身看见宁萝回来,他把已经在手里握暖了化瘀药膏递给宁萝,就听宁萝严肃道:“岑妄,我有些话要单独与你说。”
县令见状,忙退了下去。
宁萝便把前世的那些事说给了岑妄,岑妄听到燕王战死时几乎骇到原地踱步起来,等宁萝说完,岑妄已经可以肯定了:“一定是林深。”
尽管宁萝先前也在疑心林深,可是听到岑妄这样说,她还是觉得心里空了一下,整个人都呆滞了会儿。
她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在圈椅上坐了下来,有些受不住似地弯了弯腰。
岑妄道:“我原先就在奇怪前世的事,阿萝……”他转身看到宁萝的模样,忙收了激动的心绪,关切问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宁萝摇了摇头,示意他继续说,岑妄却犹豫了,道:“我方才有些没有顾忌你的情绪。”
昨夜宁萝轻轻松松就在大义和小爱中做出了选择,倒是让岑妄以为她对从林深并没有太深刻的感情,他不禁回想起了宁萝那些话。
她是因为林深对她好,能理解她,才喜欢上林深的,这样的喜欢本就是有前提条件的,并不是真正的纯粹的爱,所以当前提条件崩盘的时候,喜欢自然也不复存在了。
不然,后来宁萝也不会对他说,岑妄,你太迟了。
那瞬间,岑妄才真正感受到什么叫真的太迟了,林深不过是误打误撞——不,当得知了林深的真实身份,这个误打误撞可能就该变成了可以伪装——恰巧补足了宁萝的缺口罢了,当这个补件不够合缝、彻底没了价值时,宁萝自然会把它毫不犹豫的丢弃。
而岑妄也自信他可以做宁萝需要的补件,毕竟他并非伪装,而是真真切切的喜欢宁萝,也欣赏她。
因此那时他对林深的嫉妒当真到达了顶峰,可是现在看着宁萝伤心的模样,他又有些怀疑了起来,宁萝对林深当真没有一点感情吗?
但宁萝只是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顾忌自己的情绪,可以继续说完未尽的言语。
岑妄犹豫了下,毕竟大事要紧还是选择继续说了下去,他道:“我还没有把前世梦完整,因此我很难真的拍胸脯与你保证我前世是如何想的,只是今生我都能放你离开,眼睁睁看着你与林深成亲,也未曾阻拦过你们,我想你当对我的人品有些信心,上辈子我不会无缘无故放任叶唐回来欺辱你,害得你无法和离与林深在一起。”
宁萝没吭声,过了会儿,才发出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