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和缓的语气, 和缓得不像是宁萝说出来的, 岑妄那颗才活泛了起来的心却不自觉地低了下来, 因为他总觉得宁萝的话后应该跟着个‘可是’。
果然,那个‘可是’很快就来了。
宁萝道:“可是这恰恰证明了我们是没有缘分的,岑妄,你说是不是?我们之间相隔千里,却有婚约,也算配得上那句‘有缘千里来相会’了,可是后来婚约没了,月老好容易系上的红线就这样被轻轻一扯就断了,月老的红线怎么会断呢?这不就说明你我之间缘分已尽吗?”
岑妄的喉咙里立刻挤出声音来:“不是这样的,阿萝。”
可是该是怎样的呢?
岑妄说不出来,只是眼前朦朦一片,好像下了场大雨,他在雨里煎熬着,宁萝却已经进了屋檐,浑身上下没沾到一点水珠子,就那样看着他在雨里冷得发抖发颤。
不是这样的。
他只能又徒劳地在心里说了一次,喉间的酸涩,鼻尖的酸涩像是千万斤的巨石堵在洞口,把他的言语堵住了。
宁萝又道:“其实这件事,也就这样了,我也不想太在意。究其原因,或许也是因为我上辈子的苦难归咎不到你身上去,从与我取消婚约关系开始,你对我来说就是陌路人,我不能要求陌路人做什么。这些我都知道,所以也不会怪你。”
“相反,你能喜欢上我,其实我很高兴,我觉得真的挺好的。我是个亲缘很薄的人,记忆里开始就一直都被人欺负着,因此有时候被欺负疼了,也会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很不好,所以才会被那么多人喜欢。虽然后来我也告诉自己,自己活自己的,管别人的目光干什么。”
“可是,岑妄,你能喜欢我,我真的很高兴,尤其是你告诉我,你是在上辈子就喜欢了我,上辈子你对我的误解多深啊,我们都没正经地说过话,我又没给过你好脸色,你还能喜欢我,这说明我真的很好,讨厌我的人都是没眼光的人。你有这样一份肯定,我觉得已经足够弥补那些误解带给我的伤害了。”
岑妄忽然道:“可也只是误解一事对吗?”
宁萝便沉默了。
这是一个善意的沉默,因为岑妄很快就察觉到在他开口时,他们之间还算和缓的气氛又迅速地凝固住了。
半晌,宁萝方道:“岑妄,我们之间只能如此了,我今年是要和林深一起守岁过除夕的。“
岑妄有些后悔问出这个问题了,他的目光又低垂了下去,可只是顺势地合了合下眼,睫毛处就挂落了几滴雨,岑妄下意识探手想去接这无根之水,若是真下雨了,可不能让宁萝淋着……
他是这样想的,只是那手摆了会儿,掌心内还是空落落的。
宁萝叹了口气,把一块帕子放在他的掌心。
岑妄这才反应过来是他哭了,刚才落的不是雨,而是他的泪。
宁萝道:“你还是想开些,别这样让人瞧了就坐立不安。”
听到宁萝这话,岑妄才陡然明白过来宁萝为何今天会主动来接触他,把他带到这条巷子来说‘悄悄话’,还变着法子开通他。
原来如此!
原来宁萝以为他是在使苦肉计!
岑妄委屈地连眼泪都不抹了,哭道:“阿萝,你没有心,我哪有使什么苦肉计,你不要做我娘子了,我就是没了娘子,我给我娘子真心实意地守个孝怎么了?就是你现在立刻离开锦端,再不回来,不知道我现在的光景,我也会把这孝守完。”
他大约真是委屈极了,一个大人,哭着哭着就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抽搭起来,倒把宁萝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本事居然这么大,竟然把岑妄给欺负哭了。
宁萝尴尬地想去安慰岑妄,岑妄却忽然蹲了下来,双手抱着膝盖,把头撇了过去,十足不想见她的模样,可是那抽抽嗒嗒的声音分明还在委委屈屈地控诉宁萝。
宁萝有些头疼。
岑妄却道:“你走吧,不要管我了。”
可是他这个样子,叫她如何离开,宁萝只得站着,瞪着岑妄。
岑妄道:“我这几个月都很认真地想入梦,可大约是真的精神不济,连觉都是少的,所以入梦也难,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前世究竟发生了什么。可纵然不知道,纵然又是个阴差阳错,我想我也是给你造成了伤害,所以你也不要有什么负担,你就当三年守孝是我在赎罪好了。”
宁萝道:“倒也不必,我前世也是杀了你的,那些仇我也报了的。”
岑妄听了这话,轻轻摇了摇头,道:“可是你也死了,那就不算数了。”
宁萝还要说些什么,岑妄却是在哀求了:“阿萝,我求求你离开吧,我快要撑不住了,我不想再丢一次脸了。”
宁萝愣了一下,想看岑妄的神色,可是他已经很有先见之明地将脸埋在了膝头,高大的身影以这样的姿势蜷缩起来,格外得局促可怜。
宁萝只好点点头,转身往巷口走去,忽然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宁萝忙转身,就撞进了岑妄的怀里。
他长手长脚的,胸膛也宽阔,能把宁萝整个人给兜住,按着她听那‘砰砰’的心跳声。
像是年三十晚上的烟花爆竹,怎么也静不下来。
在宁萝伸手推开他前,岑妄的声音闷闷的,还带着抽泣后的沙哑,他道:“不想祝你与林深百年好合,我只能祝你日后幸福美满,得偿所愿。”
可是他又如何不知道宁萝的得偿所愿里包括了与林深的百年好合呢?
岑妄说完后就飞快地伸回了手,然后默默地又走回了巷子的原处,重新蹲了下来,仍旧是双手抱着膝盖的姿势,仍旧撇过头不愿看着宁萝。
好像再多看一眼,他就再也舍不得宁萝,一定要把宁萝强留下来似的。
宁萝不知再说什么比较好,又或者其实什么都不说更好,她看了岑妄几息,便离去了。
岑妄的耳朵敏锐,就算宁萝的脚步声再轻,他也把鞋底摩擦过地面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但他的耳朵再敏锐也是有个限度的,因此那摩擦声也渐渐地没了。
岑妄知道宁萝确实走了。
又只剩了他一个人。
岑妄咧开嘴,想笑,可是眼泪又不值钱似的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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