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芷璇抬头扫了一眼自己简陋的客栈,浅浅笑道:“米管家,不必担心,凡事讲求一个证据,府尹大人是个正直秉公执法之人,他定会还我一个公道的。”
米管家跺了跺脚:“夫人误会了,三叔公他们是给邕县县衙递的状子。”
“邕县?怎会在哪儿。”傅芷璇不解地望向他。
邕县是燕京城下属的一个小县城,在燕京城以北的六十里的地方,因为有燕京城这么个珠玉在侧,因而并不起眼,傅芷璇也只是听说过这个名字而已,却并未去过。
米管家解释道:“苗家祖上是邕县的,后来搬迁到了燕京城,但还有一部分族人留在了邕县,想必,三叔公是联系了那一部分族人,一起状告夫人你。”
这样就说得通了。
邕县,傅芷璇默念了一番这两个字,三叔公特意避开燕京城府衙,跑到几十里外的地方状告她,必是有所依仗。
不过也无妨,她行的正坐得端,问心无愧,天子脚下,一县县令不敢,也不能一手遮天,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有何所惧。
想通这个关节,傅芷璇淡然一笑,从容不迫地对米管家说:“你来得正好,昨日送到范家的礼,他们又换了个花样退回来了,你先带回去吧。等你家公子回来了,再派个人来知会我一声,到时候我再到府上与苗公子详谈此事。”
第116章
打发走了米管家, 傅芷璇并未在家干等苗铮的消息。她带着闻方出了门,直奔府衙后门而去。
以一介妇人之身, 连在府衙吃了几门官司, 傅芷璇也算府衙的老熟人了,不少衙役都认得她。瞧见她,守门的老衙役还笑呵呵地调侃了她一句:“你又打算状告谁?走错门了, 咱们后门不办案。”
傅芷璇提起手里的烧酒和烧鸡晃了晃,含笑说道:“大叔说笑了,叨扰了许多次, 傅氏过意不去,请大家喝点酒。”
在把烧鸡和烧酒递上去同时,不动声色地塞了一块银子给那老衙役。
掂着手里分量不轻的银子,老衙役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傅夫人,你要我帮何忙?事先说清楚, 违反律法, 不仁不义的事我可不干。”
傅芷璇笑了:“大叔说笑了,小妇人是个本分人,素来安分守己,怎会做那不法之事。今日过来, 是有一事要向府衙的经历大人请教。但小妇人与经历大人素不相识, 还请大叔帮个忙,搭根线。事成之后,小妇人还有重谢。”
老衙役握着手里的银子,很是心动, 心想,不过传个话罢了,成了又能拿一笔银子,不成,也没甚损失的。
“好,你稍等,我去给你问问经历大人。”
傅芷璇指了指府衙斜对面的一个茶楼,笑着说:“请你转告经历大人,小妇人在云集茶楼等他,请他过来一聚。”
那老衙役点头,弯着腰,走进了府衙。
傅芷璇与闻方去了茶楼,静静地等着。
过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经历都还没来。闻方探头往外瞅了一眼,拱手道:“夫人,不过是个县令罢了,还是让小人去找……”
“不。”傅芷璇伸手制止了他,“你也说了,不过是个县令罢了,何须劳动他。你不必担心,经历会过来的,刚才那衙役可不是普通人,他在府衙做了三十年,资历极深,这个面子,经历还是要给的。”
果然,她才说完,门外就响起了脚步声,紧接着,一个穿着灰色短打的伙计笑眯眯地把人领了进来:“这位爷,傅夫人在这里等你。”
经历一摆手,示意他下去,然后大步走了进来,看着傅芷璇:“你就是傅氏?找我何事?”
他看起来快四十了,长得有些矮小,身上蓝色的长衫已经洗得发白,面色黑黄,眼尾下耷,鬓角泛白,一脸的郁郁不得志之相。
经历主管收发、校注和文书,是个不入流的小吏,多由名落孙山,出身贫寒的读书人担任。
想必这位府经历也曾有过一番雄心壮志,但却没能一路高歌,金榜题名,最后为生计所迫,不得不放弃学业,来做这样一个琐碎、刻板的活计。跟她爹的一辈子极其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她爹已经看开了,而这位经历大人还处在自艾自怜中。
傅芷璇心里有了计较,站起身,朝他福身行礼,然后笑盈盈地邀请道:“经历大人请坐,小妇人今儿特意请大人过来,是有一事求教。”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经历瞥了傅芷璇一眼,坐到她对面:“何事?”
傅芷璇不答,冲闻方使了一记眼色。
闻方立即拿着一个黄花梨木所做的小匣子上前,放到傅芷璇的面前。
傅芷璇按住匣子,轻轻往对面一推,直到匣子移动到经历的面前才停下。
“我想知道邕县县令的来历,行事风格,若有案例自是更好。这是报酬。”
经历瞥了她一眼:“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傅芷璇双手摆在桌上,目光含笑,不答,而是朝他点了点头,示意他打开匣子。
经历看着面前这个巴掌大,三寸高的匣子,心生疑惑,踌躇片刻,终是没抵挡住心中的好奇,伸出手,打开了匣子。
匣子里放置着一本有些破皮的书,但经历看了却两眼放光,如获至宝:“《郑公文集》,你从哪儿得来?”
郑公,单名一个鸿字,乃前朝巨儒,广收门徒,著书立说,阐经释意,在读书人中声望甚高。他所著之书卷,也被广大学子奉为经典,不过因为朝代更替,战乱不止,这些书卷多遗失,存世不多。因而更显珍贵,尤其是对后世把郑公奉为佳臬的读书人。
“这是家父年轻时所得,后来因为屡试不第,家父去了工部柴碳司任职,这书便被束之高阁了。听闻大人好读书,未免明珠蒙尘,小妇人便向父亲讨得此物,赠与大人,也好过让此书继续丢在角落里生虫腐烂的好。”她这番话虚虚实实,却极大地讨好了这位经历。
同样怀才不遇,同样屡试不中,同样汲汲营营,相似的遭遇勾起了这位经历的同理心,他按住《郑公文集》上的褶皱,看向傅芷璇的目光变得柔和了一些:“你为何要打听邕县县令的来历?”
傅芷璇见他态度缓和,也不隐瞒,把三叔公状告她的事说了一遍,当然,她也在话语中有意无意地澄清了自己。
经历虽然在官场上没什么建树,但到底是在府衙混了这么几年,听完傅芷璇的话,就明白了她的顾虑:“你是担心那个三叔公他们买通了邕县县令,会对你不利?”
傅芷璇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说:“邕县离京城有五六十里地,我一个妇道人家被状告,总是有些担心的,因而想先弄清楚状况,免得出了什么岔子。”
经历小心翼翼地把那本《郑公文集》放进盒子里,盖上后,握在掌心:“你的礼物我也不能白拿了。邕县县令姓丘,单名一个瑜字,靖元元年的进士,同年被授予邕县县令一职。”
靖元元年,也就是前年的事,一高中就被授予邕县县令,只怕这人来历不浅。
本朝的科举制度沿袭前朝,变动不大,同进士,也就是前三甲一般授官进入翰林院担任修纂、编修。余下的人授官,多是各部、司的低级官员和各地知县。但所授知县也是授一些简缺的知县,三年任期结束,考核优异者再调同州较重要的县任知县,这样一步一步往上升迁。
而邕县在天子脚下,隶属燕京城治下,是燕京城北上的必经之路,是极为重要的一个县城,比之偏远穷困地方的州府都还要好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