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大牛放下铁锹,看看边上认真叠元宝的大儿子,再瞅这混不咧的小儿子,问老头子:“我这小儿子的脾气跟我年轻的时候不差啥吧?”
“一样的倔,胆子大,张嘴胡咧咧。”老头抽几张黄纸递给儿子和小孙子,嘴里念念有词:“祖宗啊,保佑两个孙子娶两个像他们娘这样的媳妇,把我们老屠家骨子里倔劲儿跟匪气洗掉。”
“呐,自己叠了给扔火堆里,老祖宗没偏心,你在读书上不开窍,以后养猪肯定比我养的好,成为十里八乡养猪第一人,人家一看见猪想到的就是你屠青槐。”屠大牛也是第一次发现小儿子有心里别扭的时候,以往他都大咧咧的,为了不认字脸都不要了,现在倒是在乎家里人对他的看法了,小小子也要长大了。
给坟头除尽杂草,碑前插的香、烧的纸都没了火星,屠家四个人下山,到了村子里屠大牛没再等后面的老小,大迈步的回家,屠老汉被他的老伙计招走,只余小鱼哥俩走在路上。
屠小鱼摸摸小弟头上的杂毛,安慰他说:“你念书少没事,我念书多,将来你得儿子了送我家我帮你教。”
“一言为定,不行,你得白纸黑字给我写个条条,免得你赖账。”
“回去就给你写。”屠小鱼没觉得这有啥好赖的。
“现在就回去写。”本来小槐想去爬树玩的,现在直接拉着他哥往回走。
稍后从书房眉开眼笑地出来,大笑道:“我可以娶个漂亮不认字的媳妇,生个像我哥这个俊的儿子,长大了扔给我哥教他念书,啧…真美啊。”
“美得你,漂亮的姑娘都喜欢读书郎,你小小年纪咋就这么喜欢做梦。”许妍坐在枣树底下洗衣裳,听着小儿子不要脸地畅想未来,忍不住打击他。
“你不还是嫁给我爹了,我长的比我爹好,又不要求媳妇识字,总能找个漂亮的。”他有条有理的分析,怀揣着字据欢快的往出跑。
“家里三个孩子,我估计小槐会最早成婚,动不动就把娶媳妇挂在嘴上,条条框框列的还挺细。”许妍跟屠大牛说。
“那可不一定。”屠大牛坏笑,小鱼因为太爱干净,他有空就自己洗衣裳,所以许妍不知道大儿子的变化,他早上起来做饭时好几次都撞见大儿子偷偷洗亵裤。
小槐跟小鱼相比,更像是个嘴上功夫厉害的毛蛋,实际上屁都不懂。
小鱼考上童生这事就自家人开了一桌席吃吃喝喝就完事了,没有听外人说的办流水席庆祝,有这钱还不如攒下来买实用的东西。许妍把买回来的紫毫毛笔和梅花香的墨条送给他,说:“这是我跟你爹你阿爷一起送给你的,你姐跟你弟要是没送你东西你就去讨他俩要。”
“有,我准备了。”小葵从她房里拿出了个香囊,上面绣着青翠的竹子,还配的有丝络,她递给小鱼,说:“这香囊里我装的是醒神的草药,你念书的时候带着,等药效没了我再给你换,你别舍不得用。”
“呦,啥时候绣的?我都没发现。”许妍接过香囊,发现针脚和绣样都不错,“是你买的香囊还是自己绣的?”小葵学医又练字,平日里闲暇时间不多,许妍只要求她会缝衣,没要求她跟自己学刺绣,也就她还去镇上当学徒前跟自己学过几年,但明显达不到这种水平。
“嘿嘿,我自己绣的。”她昂头嘴硬。
她这模样明显是找人代绣了,许妍没戳穿她,偏头问小儿子:“小槐,你呢?没准备?”
“送礼你们还藏着掖着,也不提醒我一下。我们男人直接不讲究这些,你说是吧?哥?”他殷勤道。
“不是。”小鱼不顺着他说,伸手问他要贺礼。
屠小槐身上最值钱的就是藏的那点碎银子,但家里他最穷,没人看得上他那几两银,小鱼想了一下,说:“不要你花钱买,我记得家里还有板栗,你明天给我熬一钵板栗肉沫粥。”
“小事一桩,你明天起来就能喝上。”他答应得脆响,当即就去杂物间提出装板栗的布袋,坐在檐下剥板栗壳,捏里面的毛皮,时不时的还有过路的捻几个剥干净的生板栗吃。
半个时辰都能剥够熬粥的,在其他人偷几个抢几个的情况下,他剥板栗都剥了半下午。
“爹,你明天早上起来做饭的时候喊我起来,炉子里的火别给熄了,我明天搁泥炉上熬粥。”他很熟练地交代。
“你就只熬一钵?我们呢?只给你哥吃?”
“那…我在锅里煮粥?”小槐迟疑询问。
“嗯,我明天早上喊你起来。”屠大牛替他决定,看篾编的盘子里的板栗似乎不够,想着多放点肉味道更香,从房梁上割一块儿巴掌大的腊肉泡在锅里。
第二天早上起来把肉切丁,米淘洗干净下锅去喊小槐起床,小槐烧火他去把牛羊放出去吃草,回来把板栗倒进锅里,嘱咐说:“米煮开了把肉倒进去,快起锅了把姜丝葱段加进锅里焖一会儿,我去扫猪圈。”
“我以后一定要娶个会做饭的媳妇。”他盯着锅洞里的火苗愣愣地说。
“这个不用担心,像你娘这样做饭不能吃的女人少,想娶会做饭的媳妇不难。”屠大牛安慰他儿子,看烧火的柴都是劈好的,他放心地出了灶门,小儿子的手艺他放心,不仅性子随了他,厨艺也遗传了。
二月十五,小鱼又开始了每天去镇上求学的日子,只是时间比往年自由,黄夫子又收了一批小孩儿从握笔开始教,给小鱼就是布置文章让他自己翻书写策论,写了个书单给他自己看,不懂得再来问。
当初他两个儿子也是这样过来的,秀才不容易考,他两个儿子都成婚生子了,大儿子仍是童生,小儿子前年考中了秀才,现在他大儿子在他私塾里教才启蒙的小孩。
“你可以不用每天来,考秀才不像考童生,不是多读多背多练字就能考中的,你多出去走走看看,多翻书,你家里不缺钱就多买书看,一本书看个三四遍,考秀才的题每年都变,你只有懂得多才能写出有深度的文章。”黄秀才对屠青榆说,他之前给他说了可以自己在家看书,但他还是每天都来。
“我在私塾看书不容易走神,遇到不懂得也可以当场就问,随便给我个桌子椅子就成。”屠青榆捧着两本书说,他不知道夫子让他出去多走走看看是看什么,而且他让买的书上面好些东西他都不懂,看书很是艰涩。
“去我书房坐着看吧。”黄岷推开书房门让他进去,怕有小孩大吵大闹吵着他还把书房门关上,自己坐在堂屋里喝茶。
二月底孙鹤一家从屠家老宅搬到村头的新房子里,许妍把钥匙给宏义,说:“老宅子我去看了的,张蔓把屋子收拾的挺干净,兔圈里也没有粪便,你们看啥时候得空了自己去看看,不想要的就给扔了,屋顶院墙要修的尽快修,也能快点让小羊娶媳妇。”
小羊的媳妇是隔壁余庄的姑娘,两家在去年年底已经看好了,就等着这边房子整出来好成婚。为了这个宅子他爹把他骂的狗血淋头,也就这个时候许妍才知道他大哥一家最开始想搬到后山村来,被宏义瞒下了她家有没住人的老宅一事。
现在他爹骂他有心机白眼狼,当初不想他们搬到后山村,原来是为他自己准备的,他爹那个老糊涂还找到许妍来告状,说宏义不安好心,可见是真气狠了,父子情分都不顾了。
“行,我明天就去看看,小姑这是当初说好的银子,你看看,我小姑父明天要是有空就跟我去衙门里变更一下户主?”宏义从屋里拿出一个手帕包,许妍解开一看里面有个三个银锭子,每个二十两。
“他明天有空,我让他在家等着,你去镇上的时候来家里喊他一声就行。”
家里的老房子有些年数了,但院墙是青石砌的,房子的墙体一半也是青石,这种房子坚固不易倒,老鼠更是无法打洞,房梁和瓦片也是好好的,占地又不小,地皮加老屋,六十两是宏义占便宜了。
变更户主的第二天,小羊兄弟姐妹四个就从山上搬下来了,宏义跟春苗还是住在山上守着猪,女方的家人来看过房子,宏义春苗带小羊去女方家请期,婚期定在四月十六。
“娘,齐甘澜来镇上了,他又提定亲的事,我说回来问你,他说明天亲自来问,要是你允许他就回去让他爹娘来提亲。”小葵傍晚回来凑到她娘身边说。
“让他不用来了,他来了没用,直接让他爹娘过来,你俩的亲事我不跟他聊,他不够格。”许妍不同意明天见齐甘澜,没见他爹娘她不给他什么承诺,两个孩子之间怎么说都无所谓,就怕出意外,男方父母不同意这桩亲事,那女方父母点头了就显得姑娘掉价。
“好,我明天给他说。”小葵蹲下身给菜园里的菜浇水,眼见这亲事马上就要定章了,她激动又忐忑,想起在县里时问的娘为什么愿意嫁给爹,那时候她正是心扑通扑通跳的时候,怕说漏嘴没敢问,现在在这座她生活了十六年的宅子外边,迎着夕阳,她抬首再次问:“娘,你当年为什么会愿意嫁给我爹?”
她想在她娘那里寻找答案,能支持她愿意嫁给一个熟悉的男人陌生的家庭的答案。
“你爹那时候是我最好的选择,他家庭条件好、我嫁过来不用伺候婆婆、他会做饭、有责任心、讲义气、不莽着性子瞎干、而且他对我好,我从他眼睛里看得出他对我的心动,在知道我不会做饭的时候没有嫌弃。”许妍坐在锄头柄上回忆。
“就这样?”这不是小葵想听到的,她知道她娘二嫁,听阿爷说爹跟娘在十几岁的时候就认识,一个守寡二嫁,一个一直未娶,怎么都该有汹涌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