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抬头瞧了她一眼,眼睛里仿佛荡着两波温柔的春水,然后就笑了,一种欣慰的笑容。
“谢谢你啦,只是人呀,要想得开,这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是一味执着于过去的事情,怕不是要苦死了?”
顿了下,她又道:“我们还活着,还有许多人记得我们的好,这难道不已经是一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杜瑕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发现她真的是对如今的一切由衷感到满足,忽然就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
即便满足,可他们也还是会难过呀。
就是这样的人,就是无数这样的人,有了他们无怨无悔的付出,才有了如今的安宁!他们拼命活着,明明只是一点小的近乎卑微的心愿,竟不能达成……
为什么偏偏就要有人将这一颗颗真心狠狠地践踏,蹂躏,踩在脚下呢?
那种人,已经不能够被称之为人了。
但也往往是这种不能被称为人的人,却常常混的比谁都好!
等李夫人和杜瑕端着两盘炒菜回到前头时,却不见了几个人的身影,留下的一个小丫头往外头一指,脆生生道:“老爷和几位大人、夫人去外头耍枪去了!”
杜瑕和李夫人对视一眼,都笑了,放下菜也走了出去。
外头卢昭已经和朱元对上,两人你来我往斗的正酣,打的不可开交,金属相接之声不绝于耳。
牧清寒和庞秀玉在一旁看的目不转睛,时不时跟着比划一回,或惊讶万分,或恍然大悟,或拍手顿足,瞧着竟比场上两人还投入。
杜瑕对这一行不大了解,便是射箭也只略同皮毛,可也看的心惊肉跳,知道激烈异常,更甚于之前牧清寒一战。
借着酒兴,朱元越战越猛,越大越起劲,一杆四十多斤重的铁杆长、枪在他手中舞的虎虎生威,灵活的惊人,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当真是一员猛将!
此刻五十回合已过,眼见卢昭渐渐只剩还手之力,尤不过瘾的朱元长笑一声,大叫道:“你们两个小子一起上吧!”
见他发话,卢昭也忙对一旁观战的牧清寒求援:“好兄弟,且来助我一助!”
牧清寒早就看的心痒难耐,这会儿巴不得一声儿,径自去提了自己的白蜡杆,单手撑着栏杆跃入战圈。
这会儿朱元已经一枪砸下,卢昭正要苦苦咬牙支撑,就见外围突然歇着插入一柄枪杆,两人同力,这才堪堪架住了。
牧清寒和卢昭对视一眼,竟都有些吃力。
朱元放声大笑,赤着一张脸笑道:“这才有些意思!”
话音未落,对面的牧清寒和卢昭却都觉得手上一股大力传来,竟将本已取得的一点优势,又给一点一点的压了回来!
两人迅速交换下眼神,点点头,然后同时发力,几乎将吃奶得劲都使了出来,这才头一次将朱元逼退!
“好小子,”朱元也赞了一声,道:“果然有些门道。”
卢昭抽空道:“二对一,哪里敢说什么门道!”
朱元哈哈大笑,又反手将长枪在空中一抡,如滚滚不绝的深海波浪一般朝他们碾压而来,同时道:“莫说二对一,便是三对一,四对一,我有何惧!”
战场之上风云变幻,一旦杀将起来当真混乱不堪,到处都是流矢、刀片,有时杀红了眼,便是错手伤了友军也是有的,又哪里能讲什么一对一的江湖道义?所以但凡能在战场上混个几回活下来的人,要么武艺绝伦,要么运气绝佳,且必然都是能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之辈。
很明显,朱元作为一位经历了数十场战役洗礼,还能全须全尾站在这里与小辈比试的老将,这些因素尽数都有!
牧清寒他们这会儿却顾不上佩服,只是一门心思想着到底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够光明正大的战胜这位老将。
朱元的话一点儿不是吹牛,饶是卢昭这种同龄人之中远近闻名的“无敌手”,落到他跟前也不过能比牧清寒多撑三二十个回合,莫说取胜,便是想打个平手都有些痴人说梦。
且不说朱元一身世所罕见的怪力,光是他历年对敌,经历生死而积攒的经验和本能,就够这些没真正见过血的新兵蛋子喝一壶的了。
说老实话,要不是庞秀玉使金锏,擅长马战,地面对抗却不具备优势,只怕现在也早就按耐不住下场了。
遇上这样的对手,哪里还能讲什么迂回,他是连这种想法都不可能给你的,若不想当逃兵,便只有一个法子:
快,拼了命的快,发挥唯一一点可能的年轻优势,尽量的抢占先机,然后再谈旁的。
三人两队,牧清寒和卢昭一个攻上身,一个攻下盘,眨眼功夫便已刺出几十枪,逼的朱元不得不上下开弓,竟一时战成平手!
一时间,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
朱元想先将其中一人逼开,可牧清寒与卢昭岂能如他所愿?自然是借着几年来时常切磋得出来的默契咬牙撑住,同进同退,朱元也无可奈何。
三人又缠斗了约莫一炷香时分,眼见着从里打到外,从外又打到里,原本结实平整的地上都被三柄枪戳出来几十个窟窿,有几处栅栏也遭了秧,索性被懒腰劈断,现场当真惨不忍睹。
世间最怕壮士暮年,美人迟暮,这话说得实在是真实的残酷。
三人僵持的时间一久,朱元到底年纪大了,体力就有些个不支,虽然整体动作并没受到多大影响,可常年军旅生涯和无数恶战给他留下的伤病就开始发作起来,左腿渐渐没了开始那样灵活。
牧清寒和卢昭自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心中不免酸涩唏嘘,有些不忍。可若是就此罢手,不说自己不甘心,恐怕想来高傲的朱元本人也会恼羞成怒,觉得他们这是在可怜他,又是连忙将此念头赶出脑海,更加集中的攻击他的下盘。
朱元看出他们的企图,想要上下兼顾却有些力不从心,又战了一二十招,终于被牧清寒抓住空档,限制了行动,而卢昭的枪头也立即瞄准了他的胸口。
三人停住,都是气喘吁吁,浑身热汗,脑袋上也咕嘟嘟升起腾腾热气,显然都已经尽力了。
朱元看着胸前不足一尺的枪头,再看看自己尤在半空中的长枪,心中百感交集,终究长叹一声,道:“我输了。”
老了,自己果然还是老了啊!
老伙计,只是不知道你在南边,可还舞得动枪?
这一仗就打了大半个时辰,平时何等精力旺盛的牧清寒和卢昭也都筋疲力尽,浑身湿透,如同水里捞出来的一般,简直有进气没出气,呼吸间喉咙火烧火燎的疼。
刚才全神贯注打斗的时候尚且不觉得,这会儿刚一停下,那被压抑已久的疲惫便如潮水般涌来,身上好似瞬间披挂了几十斤重的铅块,站都站不稳。持枪的胳膊也早已僵硬,想抬起来都难,如今之所以还能稳稳地抓住枪,不过是身体本能,而胳膊与手指,早已是不能打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