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胡说些什么!”张铎脸色大变,厉声呵斥道:“给我滚进去!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于威身体一僵,待要再说却见张铎面色着实黑得吓人,也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可到底是口服心不服,慢慢涨红了一张脸,重重哼了一声才进后头去了。
他走后,张铎又熟练地对众衙役致歉,顺便拜托大家不要对外说。
这世上最美妙的事情莫过于看着自己瞧不管的人内讧,于是众衙役一边答应得好好的,一边在暗中肆意传播,只说这两个秀才如何如何不着调,如同那丈八的烛台,照得旁人,照不得自己;下头的大师傅如何如何逆反,宛如一个活生生的大笑话……
等张铎进屋,牧清寒和杜文都一股脑儿的围上来,隐隐带着兴奋、期待和紧张的问道:“如何,如何了?”
张铎抱了抱拳,哭笑不得的道:“恭喜二位相公,已然声名扫地。”
只这外出游学还不忘随时随地捡个丫头服侍,又不知轻重的要衙役随奉,出去游山玩水,已然轻狂到了极致,十足少年得意,又被家人宠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儿。
牧清寒和杜文都松了口气,随即觉得这事儿怎么看怎么古怪,便又不约而同的憋笑起来。
想世人谁不是爱惜羽毛,直将自己往高风亮节、出尘不染上头靠拢,偏他们迫于无奈,硬要将自己往不堪上头弄……若当真此事没个结果,这些传言再给老师他们听去,只怕就要气的七窍生烟。
三个人都小声笑了一回,这才听张铎说今日他出去买药的结果。
彭玉点头道:“药材倒是齐全,我不光把咱们常用的买齐了,还特意采购不少江西本地药材,倒也便宜,这两日便做成丸药、膏子,以备不时之需。”
出门在外的,不知什么时候会用上,总是有备无患的好。再者在外行走自然不可能像在家那样随时随地熬药,汤汤水水携带也不得劲,不如多做些个丸药、膏子,用起来也方便,又不占地方。
今儿他同张铎一块出去,因对药材感兴趣,特意多转了几家,待到靠近大毛说过的流民区附近,几个衙役却不许他们往前走了,只说那一带不太平,若没知县大人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彭玉便顺嘴问了几句,却也没问出什么来,又怕打草惊蛇,也不敢细问,只嗅着空气中,倒果真隐隐有些焦糊味。
可就算真有房舍烧焦了,到底算不得铁证,如今他们又给人眼珠儿不错的看着,再这么耗下去不是个头儿。
不过好在他们也不是坐以待毙,且再使一招看看,若实在没得结果,再见机行事吧。
在安定县呆了几日之后,这些外面守卫的衙役就发现,这两位小相公带来的几位镖师逐渐耐不住寂寞,不安分起来。
前儿跟那最年长的老实镖师吵过架的年轻汉子刚吃过早饭,便悄没声的出来,鬼鬼祟祟对他们挤眉弄眼,将一个看上去最好说话的衙役拉到角落,腆着脸问道:“兄弟,却知道哪里有喝好酒的地方不曾?”。
说到好酒,他还特意加重了语气,又做了几个是男人都懂的动作。
当兵的、跑江湖的都是粗汉子糙爷们儿,大男人谁不知道这些事儿?便是自己不去,想必也都清楚的很,故而他一问,那人就笑得暧昧。
可到底上头有命令,任谁也不轻易搭话,只斜眼笑着看他。
于威也不沮丧,索性抱怨道:“这两个秀才竟迂腐的很,一路上对兄弟几个限制颇多,也不许吃酒,又要早起晚睡,前番还要拉着老爷念什么酸诗,着实辛苦的很。要我说他们这不是吃饱了撑的,闲的没事做,自己出来找罪受么?你只是个读书的相公,就安安分分在家里读书写字便罢了,偏挑这个艰难时候上路却不是折磨咱们几个。咱们练武的人啊,忒的命苦,挣个辛苦钱罢了。”
见那衙役没有要走开的意思,于威越发倒起了苦水:“俺们走镖的人九死一生,图的就是大口喝酒,大碗吃肉,有了银子便挣,挣了银子便花,哪有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要这么瞻前顾后,苦行僧也似,如此酷刑一般的日子,即便挣了万贯家财,只管看着什么都做不了,又有什么趣儿,岂不是比死了更难受。”
这番话却是扎心窝子了,既有说到这些守卫心里头去的,也有叫他们听了反而火大的,附近有一个最守不住的干脆插嘴道:“你这厮好不知足,有的银子挣还挑三拣四,哥哥们辛辛苦苦在外吞风吃土,一年到头也不一定能见着几个钱儿咧!”
能开口就有谱!
于威心头大喜,面上不动声色,继续趁热打铁,微微涨红着脸辩驳道:“便是有银子又如何?我倒是绑起你来,只叫你做个和尚也似,每日肥鸡美酒俊妞儿摆在跟前,更有白花花的银两堆积成山,可却不许你碰一指头,不叫你花一分毫,你受得住?”
几个衙役最近几日也被牧清寒和杜文两人聒噪挑剔的不行,又不得外出,正乏味的很,见了这日日露面的镖师,听了这话倒也有些个共鸣,顺着一想,也觉得那样看得见吃不得的日子十分可怖。
开始那衙役略有些同情的看了于威一眼,叹息道:“如此说来,你们倒也难过的紧。”
于威嘿嘿一笑,却又说了几句招人恨的话:“好歹有些个银子每日摸几把,倒也聊胜于无!”
说着,他竟直接从袖子里头摸出两锭白花花的大银,朝那几个衙役面前晃了几晃,带些得意的说道:“他们哪里知道外头的事,一张嘴就什么都暴露了,哥几个随便吓唬几句就吓得屁滚尿流,百依百顺。那大少爷只是个银样镴枪头,一慌了手脚便要拿银子砸人,此等好事,谁不稀罕?”
那些衙役都穷惯了,便是五两的银子都没摸过几回,眼前这晃悠的怕不是十两一个的大锭?!
一想到这镖师不过是个跑江湖的穷汉子,走什么狗屎运摊上两个冤大头,不过跟着他他拉拉走一遭竟能得这么些,都有些心热。
一时这几个衙役的眼珠子都绿幽幽的泛光,一眨不眨的盯着那银子看,那银子换到哪儿,他们的视线就不自觉的跟到哪儿,还止不住的吞口水,十分滑稽。却又叫人无端觉得可悲。
见状,于威将那银子拿在手里摩挲几下,十分难耐的说道:“可若是不能花出去,叫我得个痛快,又有什么趣儿!”
话音刚落,几个衙役就偷偷看向自家头儿。
那守卫的头儿低头沉默片刻,终究心动,可还是有些为难的道:“可知县老爷亲自下的命令,说诸位单独外出怕有危险,叫哥儿几个都跟着呐。”
于威浑不在意道:“到底是读书的相公,就是小心翼翼。咱们习武之人皮糙肉厚的,又只是在城里走走,哪里来的危险?我又常年在外走镖,什么刀枪箭雨的没经历过。青天白日的,还能有人捉了我去不成。”
除了知县、主簿和巡检这些心腹骨干,中下层士兵小卒压根儿不晓得城内具体真正发生了什么事,这几日本就觉得自己被调来给人当跟屁虫十分不舒坦,心中也觉得知县大人大惊小怪,只把这几个傻秀才当宝贝……再说了,便是书生文弱,手无缚鸡之力,难不成这几个五大三粗的镖师也文弱?怕是丢到流民堆儿里也安全无虞呢,如何便是他们出门也得自己人跟着护送?当真秀才身边的奴才也比军爷们高贵不成?
所以于威这话一出,本就心有不快的衙役们也觉得十分熨帖,纷纷附和的笑了起来。
不过两个书生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人物的家眷,这几个镖师也不是什么好的,明显只是糊弄着有钱家人家的少爷出来玩儿而已,知县老爷又做什么这么重视?何必呢,劳民伤财的,叫人看了笑话。
武人豪爽,一旦打开了话匣子也就十分容易拉近距离,估计便是罗琦想必也没想到牧清寒他们反应这么快,手段这么无耻,竟不惜拼着抹黑自己来达到目的。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于威和那几个衙役之间也就没有原先那么剑拔弩张。
打头的那个衙役还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话里有话的调笑道:“这不大好吧,知县老爷亲自下的命令,叫咱们守着你们,不许落单。可若是兄弟们放你出去,回头若走露了风声,知县老爷怪罪起来,可如何是好?”
于威常年在外行走,三教九流什么没见过?他又机灵,听到这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故而立即喜上眉梢,十分上道的说道:“此事我哪里能不知道厉害?诸位体贴小弟,小弟感激不尽,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出了这院儿再无旁人知晓!小弟自然知道兄弟们辛苦,哪里有我自己出去享乐,却叫兄弟们白担风险的事?诸位只管放心,不会白叫大家忙活的。待我将这锭银子破开,与大家分了便是。”
他分明有两锭银子,却不说直接给人,竟然还要出去破开再分,几个衙役就有些不满。
说到这里,于威似乎也发现了不妥,犹豫了一番,十分不舍得咬了咬牙,这才狠心将其中一锭直接推了过来,道:“是小的疏忽啦,这却说的什么混账话,诸位大哥不嫌弃就先收了这个,只管回头收工打几角酒吃吃。”
那打头的接了银子,熟练地一掂,又对着日光眯眼一看,就乐开了花。
那一锭银子怕不下能有十五两,成色极好,远比市面上流通的更纯一些,当真是只有大户人家才能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