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看来,安定县是非去不可了!
不,两人心中几乎是同时涌出来一个念头:掉头改道!
若是此刻掉头,返回上一座镇子,再另选一条路前行,倒是能够绕过安定县,只是……
两个人只是想到这里就觉得面上做烧,说不出的羞臊。
他们是秀才啊,已是决意将来要投身官场,上报国家朝廷,下抚黎民百姓,保一方平安的!若是连到眼前的事情都不敢管,不愿意管,只做睁眼瞎,又有什么资格说那些!
退一万步说,便是自己势单力孤管不了,好歹也要去一探究竟,若是假的自然求个心安;若是真的,也该立即上报给管得了的人,这些可都是活生生的性命!
身为未来的官员,若是连近在咫尺的性命都解救不了,还谈甚么理想抱负,同那些草菅人命的贪官污吏又有什么分别!
二人主意已定,便立即说了打算,要去安定县休整。
同行这一路,几位镖师对这两位小秀才的为人也有些了解,心中已有准备,可到底劝了几句。
“两位小相公,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大毛更是急的肝胆俱裂,磕头不住,只不叫他们去。
她原是怕极了,又见两位小恩公都生的好,也怕他们去后遭了毒手,这才咬牙吐露实情。没成想即便自己说了,他们竟还执意要去!
牧清寒摆摆手,表情空前严肃道:“此事非同小可,大家都是习武之人,我也不绕弯子,如今便都摊开了说,有愿意去的便跟我同去,不愿意去的这便散伙,你们径直家去,或是绕路去下一站等我们,若到时候等不到,劳烦帮忙报官!我会书信一封,兄长也不会怪罪你们。”
此等惊天大案,若是抖不出来便罢,一旦给人揭破,任凭那知县有通天的手段也难逃一死,故而为保密,他势必敢痛下杀手!
活了十六年,他从未觉得自己一颗心跳得这样快,满腔血这样烫过!
少年人依旧略显稚嫩单薄的胸膛中正涌动翻滚着一股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疯狂情绪,直叫他每一寸皮肉都在战栗,整个人好似都要烧起来。
他不想去管,也不愿去想,此刻脑海中唯有一个念头不断督促着他:做该做的!
话音未落,于猛便大声嚷道:“小相公这是瞧不起俺们了,既跟着走了这么一遭,说不得便是龙潭虎穴也要跟着闯一闯!咱们山东的汉子何时怕过那个!便是死也没甚好说,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其他几人也纷纷点头,张铎亦在其中。
他甚至先恭恭敬敬的拱了拱手,感慨万千道:“两位相公年纪轻轻,就敢担这般天大的风险,愿为百姓做主,小人着实佩服的紧!我等都是走江湖卖命的粗人,打记事起就将这老大头颅别在裤腰上,便是过了今天没明日,说不准什么时候什么缘故就闭了眼,何曾在怕!不怕死,却怕如虫蚁一般窝囊的过一辈子,今日承蒙不弃,竟有幸同两位相公一处,欲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怎不叫人心潮澎湃?便是立即死了也有脸去见泉下祖宗,亦不枉此生来世上走一遭!”
说罢,他就推金山倒玉柱的拜了下去,口中直道:“此番无关生意买卖,小人这百来斤便都一发送与相公,便是粉身碎骨也要护得二位周全!”
他一带头,早就心神激荡的彭玉和于威于猛也都纷纷跪了下去,只说愿战死无悔。
想他们都是直性子热心肠的血性好汉子,便是没事也都爱抱打不平,如今冷不防遇到此等关乎无数性命的大事,怎可能无动于衷!
说白了,若是今日牧清寒和杜文选择退回去装聋作哑,出于生意诚信,他们自然也无可奈何,只能遵从。但终究压了事情在心里,知道这两位秀才都是狠心冷面之日,同那些叫他们不齿的污吏没得一星半点差别,日后便要敬而远之,再不敢交心的。
平日里,牧清寒和杜文都只在学堂读书,所遇到过的最刺激的事情也不过就和亲一事文辩、马球,何曾有过此等场面?故而一下子都呆住了。
两人不由得对视一眼,均觉心头火热一片,忙双双上前搀扶,连道不敢。
事已至此,在场诸人怕都是心中有数,估摸大毛所说事情十有八九便是真的,此番前去万分凶险,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可他们竟依旧愿意心甘情愿的跟随,怎能不叫人动容!
这便是那正直人的血气!
两位主顾和几位镖师俱都激荡不已,直到此时此刻,才算是彻底交心,敢做生死之托。
待众人说完了,杜文又瞥见一旁惴惴不安的大毛姐弟,叹了口气,伸手从自己腰间钱袋里掏了一小块银角子递过去,轻声道:“大家萍水相逢,也算缘分吧。你们好容易逃出来了,便莫再回去啦,这一两多银子你们拿去,我也所剩不多了,沿着这路往回走,那县城的官儿是个和善的,倒可托付一二,去吧。”
大毛强忍泪意,挣扎再三,终究带着弟弟磕了头,颤巍巍接过银子,又问道:“恩公可否告知名姓?我们日后必然日日念佛,求菩萨保佑诸位恩公长命百岁。”
杜文朗声一笑,摆手道:“甚么名姓,”又指着于猛道:“你方才没听那位好汉说?便是有个什么,十八年后便又是一条好汉,何苦做这些?”
他一贯不信甚么神佛,也不爱就此事张扬,故而绝口不提,只催着二人上路。
大毛姐弟含泪而去,众人也重新聚到一起,开始商议对策。
若此消息是假便罢了,皆大欢喜,可若是真的,安定知县必然早有防备,只怕他们想查出点蛛丝马迹来也不是那么容易,需得从长计议。
正说着呢,还不到一盏茶工夫,便听后头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众人扭头一看,竟是大毛姐弟去而复返。
杜文惊道:“怎得了?”
大毛跑到跟前,却是先将银子还回来,又含泪磕头道:“恩公如此高义,我姐弟二人的命都是诸位捡的,怎能一走了之?还请诸位恩公也带我同去!”
说完,又重重磕了一个头。
饶是一直对她没什么好脸色的牧清寒也不禁动容道:“你们这又是何苦,此去诸多凶险。”
大毛却用力一抹脸,坚定道:“我二人早已无亲无故,无牵无挂,此番离去也未必是好事,焉知天下皆是恩公这般好男儿?若路遇歹人,岂不叫恩公的心血白费?再者我毕竟是从那里出来的,也在城中待了几日,虽不大得自由,可对许多地方也颇为熟悉,诸位恩公乍一去了,人生地不熟,就带上我吧!”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越发觉得这个小姑娘能在乱世带着几岁的呆傻小弟弟全须全尾的活下来,又能在大乱之前果断脱身,果然不同凡响。
就见张铎略一思索,主动提议道:“相公,这女娃说得有理,咱们都是头一次去安定县,对各种布局十分生疏,又要暗中查探,若有个熟人带路,着实保险的多。再者带上他们,外人见队伍中这般多孩童,又有女娃的,自然也不会过分警惕,倒是便宜了咱们。”
到底是走江湖的,就是思虑周全,不过短短片刻便想了这么许多,牧清寒和杜文顿时觉得豁然开朗,再次叫大毛走,确定实在撵不走之后,也就应下。
大毛见状喜不自胜,瞧那样子竟不像是去冒险送死了。
眼下既都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大家也都不再像之前那样避讳大毛,慢慢问些家事。
因能为这些恩公做点什么,大毛瞧着人都松快许多,眼神也活泛了,但凡有问的,不管方不方便回答,尽数都答了。
她原是江西本地一个小商人的女儿,打小便时常跟随父母到处贩货,常去周边诸省,故而会说一点官话和山东方言。
旱灾肆虐之后,他家的小本生意便有些经受不住打击,这回原本也是破釜沉舟,压上全部身家出来贩货。因是小本生意,他们也十分俭省,同许多人一通挤上船。哪知半路却遇到水匪,船行至湖中央便有人凶相毕露,一家人舍了财物还不放过,没奈何,那爹娘两个便咬牙抢了一只船桨,推着儿女下了河。
最后,为了掩护两个孩子,那对父母都命丧水匪刀下,小毛也因为惊吓过度,人变得痴痴傻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