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这半日,老会长就觉得自己好容易养出来的一点精神头儿都消耗得空了,靠在轿子里闭目养神了半天才敢开口,一张嘴还是微微气喘。
他微微挑起一点轿帘,看着空荡荡的街道,意义不明的轻叹一声,问跟随自己多年的老管家:“你看此人可当得起商会会长一职?”
老管家微微躬身道:“今木已成舟,老爷还说这些做什么?只好好养着身子罢了。”
老会长空笑一声,逼问道:“谁问你这个,你只说此人如何?”
老管家这才沉吟道:“心机谋略无一不有,难得年纪轻轻竟沉的住性子,好名声都叫他赚全了,着实是个心狠手辣之辈。”
慈父孝子?谁信!
都说有慈父才能有孝子,他们是外人,当初牧老爷究竟慈不慈的,谁也说不清。可那位老爷十分好色,前前后后纳了十多个姨娘在屋里头却是不争的事实,又爱带出来到处招摇,嫡妻反倒靠后了……
试问,但凡他对发妻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尊重敬爱,能做到这样?
老会长长叹一声,似有无限感慨,幽幽道:“这就是了,听你这么说,我反倒更放心了。”
江山代有才人出,后辈必然是要踩着前辈的尸骨往上爬的。商场如战场,优柔寡断,心慈手软之辈如何立足!
即便他再不甘心,可终究老了。
只可惜时运不济,偏逢大旱,且眼下严苛的情势不知要持续多少个月……
原本他还想再拼一把,好混个功成身退,载誉而归,哪知实在是岁月不饶人。月初他不过略熬了几晚,竟就昏倒在书房,险些一命呜呼,如今还是早晚参汤不离口,才不得不考虑放手的事。
大旱便是天灾,知府被换可算人祸,如此腹背受敌、霜雪交加之际,老会长实在是撑不下去。若激流勇退,还可留个好印象,卖个人情;也好过苦苦支撑,最后落个名声尽毁,颜面无存。
再者老会长于此刻提出退位,让贤于牧清辉,对后者而言固然是个机遇,却也是大大的挑战。
现如今,商会会长这个位置便如同那烫手的山芋,一个拿不好,受伤的便是牧清辉自己。
年景不好,世道也不太平众,泰半个大禄朝百姓都纷纷勒紧裤腰带,省吃俭用,商业自然委靡不振,泰半商会都备受打击。
此刻牧清辉迎难而上,若不能立即拿出有效措施稳定人心,莫要说会长,日后恐怕不能在商会立足!
想到这里,老会长忍不住冷笑出声,真到那时,他便是骑虎难下,少不得要转过头来求自己施以援手。届时自己岂不还是大权在握?
难事、得罪人的事、与自己无益的事都叫那小子去做,自己便可抽身,作壁上观!
说不得那牧清辉,也不过是个被推出去的靶子,捏在自己手中的棋子罢了!
第四十三章
他们在这里说些这些, 牧清辉那边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待老会长走后, 牧清辉早已换了一副模样, 哪还有方才追忆亡父时候的悲痛欲绝?整张脸都精光四射,容光焕发, 眼底深处更有一种得偿所愿的意气风发。
他的几个智囊都围上来道贺, 又有一人出声提醒道:“会长也莫要掉以轻心, 那老货横行多年, 十分贪恋权势,若不是无计可施,又如何放得下到嘴的肥鸭?只怕正有许多人等着看您的笑话呢。”
众人纷纷称是, 又说他肯定挖了陷阱。
牧清辉笑着点头:“他的心思我岂能不知?我做戏给旁人看,他不也是在做戏?便是走,这老家伙还要给自己狠狠赚一把名声,摆足了礼贤下士的无私面孔, 好叫人都知道他丝毫不贪图权势富贵, 然后转手就丢给我一只扎手的刺猬!”
他一甩袍角坐下来, 又示意众人在下头落座, 冷笑道:“他老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偏今儿不成?若真有为商会诸多同仁谋福祉的心, 为何不早些传位, 偏偏要挑这个不上不下的时候临危受命?”
天下没有白得的粮米, 只是便是铁骨头,他也得狠狠撕下一块肉来!
既如此,给我就接着, 反正也不是我故意要的,全济南府的人都知道,是你自己捅了篓子,无法收拾残局,这才想找个人帮你收拾残局!
是你几次三番求我,我才不得不接受。你要看好戏,且等着吧,咱们就好好的演一出。
正好,南边的局已布了许多年,自己正愁没合适的机会掺和进南方商界,如今可不是瞌睡掉下来的好枕头?!
几日后,济南商会开会,老会长正式与牧清辉进行交接。
果然如老会长所言,除他之外约摸有七成上下会员同意牧清辉接任会长一职,一切进行得十分顺利,并未遇到什么阻挠。
老会长简单说了几句话后便由牧清辉进行他上任后的一次发言。
然而头衔有了,权力却未必有,古往今来,多得是空顶虚名被人架空的事儿!
牧清辉知道此非常时刻,自己突然上任也是行非常之事,虽然大多数人同意,但终究自己太过年轻,未必没有口服心不服的。既然是临危受命,他须得做些实际的实惠出来,好教大家彻底信服。如此这般才能真正将商会的实权握在手中。
真正的商人,一颗心不是肉长的,而是金子打的,同铁一般坚硬冰冷。对付他们,什么舌灿莲花都不顶用,除非你能用真金白银这等切实的利益打动他们,否则便是说的再好听也无用!
因此他也没做什么虚的,开口便直奔主题,直接说道:“此非常时刻,吾辈须当同心协力,共度难关,莫叫其他商会看了笑话。”
听了这话,众人都是精神一振,暂时收起心中的不舒服,纷纷点头称是。
人活一张脸,树要一身皮,商人求的就是一副体面。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是个人就有自己的小算盘,不仅同一地区内各同行相争,更有区域间相互竞争碾压。只同乡之间对那怎么闹也就罢了,这不过是自家事,小打小闹而已,可若是让旁人钻了空子,那就是滑天下之大稽,是万万不可的。
各地都有各自的商会,它们彼此联系,既相互合作,又相互竞争,关系十分复杂。如今济南商会正值新旧会长交替之时,本就敏感脆弱,若再爆出什么不好的消息,叫其他商会看了热闹,岂不是丢了整个济南府的人?日后他们济商若再出去,哪还有什么脸面!
当即就有人拱手,带些漫不经心的问道:“牧会长说的是,如今旱灾严重,大家的生意都大受打击,不知牧会长可有什么妙计良策?”
若是这旱灾肆虐整个大禄朝便罢了,左不过大家一同倒霉;可如今南边却只是损了皮毛,并不伤筋动骨,且因着他们北商低迷,南商自然就乘势而起,如何不叫他们气的心中发苦、急的眼中冒火?
有人接茬,其他人就开始跟着七嘴八舌的说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十分热闹。
有的人是真担心,真希望牧清辉能说出什么解救的法子来,有的却只是纯粹的打叉,借机刁难他,叫这个年轻的小会长知难而退。
他才几岁,怕不是毛都没长干净,乳臭未干的小子,哪儿来的脸压在他们一众老资历头上!老会长也不知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做出三顾茅庐这般行事!
牧清辉来之前就已经同自己的几个心腹商量许久,拟好对策,胸有成竹;况且他本人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故而面对此情况依旧面带微笑,十分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