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权臣为邻

第8节(2 / 2)

谢介半躺在牛车里,车前的竹帘已经全部卷起,方便他欣赏湖面上的荷叶连天,南屏钟晚。

谢介跳跃的思维再一次回到了吃上。

“七菱八落,不管是刺菱还是菱角,现在还没落下来,不能吃。”谢大郎站在牛车旁及时提醒,生怕谢介现在就闹幺蛾子,吵着要吃什么菱角。

“我是那么没有常识的人吗?!”谢介有点小委屈。他虽然爱突发奇想,但他想的都是家里下人能够办的到的事情,从来没有真正为难过人。

但现场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回答“您不是那样的人”吧,有点违心,自己的良心过不去;回答“您就是”吧,又会怕今晚就被赶出谢府去喝西北风。

伺候谢世子这样的衣食父母,真的是太难了。

眼见着谢介就要发火儿,还是脑子灵活的钱甲及时来堵了枪眼:“今天都是中元节的最后一天了,怎么来南湖放灯的人还这么多?”

甚至是不减反增。

“因为他们都是来祭祀郎君的父亲的啊。”谢小四道。

虽然苏姓才子提议修了南湖,丰富了大家的饮食结构,但毕竟他不是江左人,对于江左的百姓来说,真真正正让他们骄傲的还是谢鹤谢大才子。

江南多才子,江左尤甚,但谢鹤不是一般的才子,而是大家公认的能够在历史长河里闪耀上千年的文豪大家,是开口说出去必然会长脸的文化名人。所以,哪怕谢鹤去世已久,但他在江左的热度依旧不减当年。

不仅如此,这些年还渐渐形成了祭祀谢鹤的传统习惯,好比赶考之前必拜谢郎碑,也好比中元节的时候必和谢郎唠唠嗑。

和鬼唠嗑的渠道,自然是众所周知的放河灯。放的一般都是荷花灯,由荷花形状装饰而成的底座,上面放一个写满祭文的灯罩,里面点一根白色的蜡烛。在中元夜泛舟南湖时,从船放下,任其漂流到幽暗昏惑的河水深处,照亮归魂的路。

祭文的内容可以有很多种选择,但就谢介来看,那基本就是在和他爹唠嗑没跑了。

谢介从小就是个话唠,不是那种能和随便什么人都能说很多的类型,而是只会和亲近之人特别多话的类型。在别家小孩把满天神佛当做想象中的朋友时,谢介最好的朋友是他想象中的爹,后来还要加上他大舅,如今又添了他表哥。

很多对娘都羞于启齿的话,谢介却能毫无障碍的和他爹说,也就是传说中的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那个时候谢介还没有学会放河灯,或者和牌位唠嗑的技能,他只会傻乎乎的在公主府后院的假山里圈个地方,当做他的秘密基地,和他想象中的爹诉说种种天真浪漫的想法。

力求真实,谢介还把那颗不知道哪里来的、却始终不开花的神仙的种子,种在了假山下面,他坚信那就是他爹的住所。种下后,小世子就风雨不坠的开始了日夜浇灌,期待着有天那藏着他爹鬼魂的种子能破土而出,开出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花。

谢介其实也是有像他爹的地方的,好比小时候有不少这种文艺小孩才会有的小清新想法。

他会和他的种子爹描绘,他想要自己将来变成什么样什么样的人;他也会和他的种子爹分享一天中的见闻,他的喜怒哀乐,他的“精彩冒险”;不过,他说的最多的还是:“你什么时候能够变成人啊?我不是说我不想和你这样相处,也不是在催你,只是如果你能够回应我,能够陪我一起吃滴酥鲍螺,能够抱抱我,那我大概会更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房攻:我抱了啊!我好努力的抱了你!但是你都不看我!

*滴酥鲍螺:用奶油做的花式小点心。宋朝人从牛奶中分离出奶油,搀上蜂蜜,搀上蔗糖,凝结以后,挤到盘子上,一边挤,一边旋转,一枚枚小点心横空出世,底下圆,上头尖,螺纹一圈又一圈。【解释摘自资料】

第13章 第十三份产业:

想也知道的,谢介到最后也没能等到他的种子爹变成人,并且很快就迎来了“他爹早已经死了,不可能变成鬼魂回来陪他”的痛苦成长。

帮助谢介成长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娘,镇国大长公主。

也不知道闻天是听谁说的,她不能再这样任由她儿子胡思乱想下去了,小孩子一开始有这样的想法是可爱,想多了就是神经病了。

镇国大长公主戳破儿子梦想的方式很简单,掰开了、揉碎了的把她的驸马是怎么死的,她又是怎么给他复仇的前后始末,都一股脑的灌输给了儿子。倾销式的,过于强烈的,不遮不掩,鲜血淋漓,用足够的真实敲碎了儿子心房的壳。

这种虎妈似的教育很残忍,谢介不是没有怪过他娘的,只是后来他大舅和他说,在讲这话的时候,他娘其实是在把她已经渐渐愈合的伤口,再一次全部撕开了给他看。不仅看,还要告诉他,别做梦了,你爹——也就是我丈夫——他早就死了,死的透透儿的,我亲自给他收的尸,亲自给他穿的衣,又亲自扶灵南下,把他葬在了我的老家。连我都不做他能够起死回生的梦了,你又在这里瞎裹什么乱?

拜亲娘所赐,谢介小小年纪就知道了很多他本不应该知道的辛秘,顺利错过了青春期,虽然熊,却不叛逆。

说了这么多,真正要表达的是……

谢介到最后也并没有放弃和他娘的抗争,不让他对着种子唠嗑,那他就把一腔热情寄托在祭文上呗。

写好祭文,做成灯罩,看着它随波逐流,直至阴阳。他爹在九泉之下肯定能够看到的,谢介就像是小时候坚信他的那个神仙种子是他爹的临时住所一样,此时依旧坚信着荷花灯的威能,它可以把他的思念送到很远的地方。

放灯自然是要晚上放的,谢介在牛车上小睡了一觉,天就黑了,南湖边来祭祀的人更多了,除了祭祀自家先人,大部分人都会顺便给谢鹤放一盏灯。

四生子早就给谢介找好了地方,不敢让他上船去晃悠,就找了湖边最开阔的地带。

隔着湖岸线,那边是人山人海,仿佛看不到头,这边却是只有谢介和他的侍卫。谢介拿过他的灯,这次依旧是倔强的打死不肯让人扶,就像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蹒跚着走到了湖边,轻轻的放下了他今年想要和他爹说的话。

话之多,一盏灯根本放不下。

所以,谢介准备了好多盏,挨个放。细心的四生子三个都在湖面上乘着小舟,在不同方位,一点点帮助那些本应该静止不动的荷花灯排着队流向远方。

十里南湖,灯火煌煌。

一色湖光万顷秋,忽有北风起,吹散了不知何时聚浓的阳阳白雾。恰谢介抬头,从如镜的湖面直直看去,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一抹与众不同的山水墨。

浮岚暖翠,故人朦胧。

他、他爹?

白藏凉月,那人一身青衣,好像于碧城的九折途破雾而来,不似人间造化。他也在湖对面放灯。但那份面如冠玉,风姿卓越,哪怕在人群中弯腰,也必然是卓尔不群的,一眼就能看出他的不同。小灯晃晃悠悠,还真就隔着湖,飘到了谢介手上。

灯罩雪白,墨色晕染,只写了几个字:“我回来了。”

谢介:“……”

艹你大爷啊!占便宜占到本世子头上了?!

虽然谢介有过那么一瞬间的脑子不清楚,真的以为对面那就是他爹,但他又不是个傻子,很快就反应过来,对面那人只是长得比较像他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