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聿当即出列,拱一拱手,说道:“太师此言差矣。读书使人明智,无论男女,皆是如此,又怎会无用?往远处说,前朝谢娘子写算经,天下学子只怕都看过。往近处说,太师莫非忘了,前年在瑶光殿,答出胡渚使臣第三道难题的,是当今的皇后娘娘。她可也是女人啊。”
他这话成功勾起了一些人的回忆。当时在瑶光殿,胡渚使臣挑衅,连出三道难题。第三道难题连杜聿杜修远都答不上来。是皇后程氏越众而出,从容对答,解了那难题。秦太师这一句“女人读书学习有什么用”确实是不对。
周太傅也冲殿上皇帝拱了拱手,声音清越:“启禀皇上,臣认为,秦太师的话,有失偏颇。女人在家为女,出嫁为妻,生子为母……”
周太傅仍坚持自己先前的观点,女子学识渊博的话,利于教导子嗣等。他素来奉行中庸之道,行事稳妥,不结党营私,也很少得罪人。他这话一出口,很快就有不少人出列:“臣附议。”
其实关于女性是否应该同男人一样读书这个问题的讨论,在读书人中已经持续了很久。这一道圣旨正式表明了新帝的态度。
在呦呦面前,苏凌眉目含笑,神情温和,但在朝堂上,他已习惯了面无表情。沉默了一会儿,他方出声:“朕意已决,此事不必再议。”他停顿了一下,又道:“宫学收什么样的弟子,朕还是能做得了主的。”
此事算是就这么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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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凌这一道圣旨下了之后,初时报名的多是权贵之子,女学子极少。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开始有权贵家给自家姑娘报名。
有的是想让自己女儿成为第二个皇后程氏;有的是单纯响应皇帝的旨意,向皇帝表明一下忠心;当然也有是真心实意觉得让她们读一读书,长长见识似乎也不错……
不管是什么原因,总之报名者众。说是只招收二十八名学子,但报名的远不止这个数。
新上任的崇文馆学士段和感叹道:“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程寻翻看着报名的学子资料,“你嫌招收的人太少?”
“不是,不是……”段和收敛了神色,轻声道,“不是,我是,不,臣是可惜小女年岁不够。”
他先时和皇后娘娘共事一年有余,彼此也挺熟悉,有时说话上也不注意。这时不小心带出一句,很快反应过来,忙改了自称。
程寻只笑了笑:“这有什么可惜的?今年不够,总有够的时候。再说,能读书的地方,又不止这里。”
段和点点头:“娘娘说的是。”
程寻又笑:“段大人不如还叫我程大人,你叫我娘娘,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她虽这么说,可段和并不敢真的直呼她为“程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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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地的邸报自然也如实记录了这一道圣旨。
崇德书院平时贴月测排名和邸报的那面墙旁边挤满了人。
书院学子纷纷议论:“真不限男女?这是要变天了?”
“不是变天,是好事啊。我准备赋诗一首……”
……
四月份里,去崇德书院读书的女学子又多了几个。
周令月有些兴奋,又有些后悔。兴奋的是,她有预感,以后读书的姑娘会越来越多,后悔的是,如果她没来崇德书院读书,以她自己的身份学识,想来应该能成为那二十八名学子之一,进崇文馆读书。不过转念一想,罢了,本朝崇文馆还未正式讲学过,谁知道能讲的如何?而且她在这里也挺好的。
“你怎么不去试一试?”木芙蓉轻声问自己的舍友。
周令月简单说了原因后,嘻嘻一笑:“再说,我走了,谁陪你啊!”她想了想,又道:“对了,我听说你那个弟弟这些日子还经常来做入学测试的题目,他是不是还想欺负你?”
木芙蓉神色微变,不再说话了。
“诶呀,你真是。”周令月有些急,又有些气,“你别老不说话。”她转了转眼珠子,又道,“那我悄悄问你一个问题,咱们书院里,你有没有……”她眨一眨眼:“嗯?”
“……有什么?”木芙蓉不解。
周令月更急了:“你说有什么?书院这么多同窗,你有没有看上谁的?我让我爹做主,把你许配给她,你早早成了亲,出嫁从夫,他们就管不得你了,也欺负不到你……”
木芙蓉红了脸,低声道:“月儿,你不要说了……你才多大呢。”
周令月扁了扁嘴:“不说就不说。我也不小了。你这样一直提心吊胆的,根本就不是办法。你不想得罪他们,又怕被人说不孝。我这方法难道不好吗?”
她有点不高兴,但是她情绪去的也快,很快思绪就转到了她的好友苏瑜身上。听说苏瑜本来想到崇德书院读书,茂阳长公主没有同意,也不知道这一次苏瑜会不会去崇文馆读书。
论出身,苏瑜是茂阳长公主和阳陵侯的女儿,这也足够了。论学识,苏瑜身体不好,跟着大儒学过一点,应该不算太差。
希望苏瑜能开心一点吧。父母双全的苏瑜,一直比她幸运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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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六月初,崇文馆招收的二十八名学子名单定了下来。与此同时,招募的女夫子也和男夫子一样,在通过测试后,一一封了官职。官衔不高,但是领朝廷俸禄。
——这是大周继程寻之后的女性官吏。
在大周,人们都有和秦太师相似的观点,女子当贞静贤惠,读书没什么用,顶多在闺中时和姐妹们一起比比作诗,在婚后与丈夫红袖添香,有了子嗣后教养子嗣……但是近两年,却有一个又一个的人证明,女子读书读的好,也可以做官,也能养家糊口,光耀门楣。
这些观念是一点点慢慢改变的。
从小想当山长开书院的程寻还没当上山长,倒是先当上了夫子。
在与白青松白大人等人商量后,她选择了算学。——喜欢并且擅长,再没有比算学更适合她的了。
想到学子们年轻的脸,她一时间觉得责任重大,提前备课,一次又一次演练,晚间在寝宫还轻声自言自语练习。
苏凌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呦呦严肃着面容,低声道:“兔几何?鸡几何?”
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轻咳一声:“兔十二,鸡二十三。”
“不对。”程寻脱口而出,她转过头,看向苏凌,“你过来了?我有些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