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忙上前给她请安,道:“外头风大,母亲屋里请,圆姐儿晓得祖母来瞧她,都不知怎欢喜哩!”
大秦氏这才略微不自在的笑了笑,避过江春伸过来搀扶她的手,自己一马当先的进了院。
江春也不以为意,请了众人进屋。
众人见了十一皇子在,又行了礼,待折腾完毕,小圆姐儿又开始打哈欠了。
大秦氏对上前请安的淳哥儿视若无睹,只抱起正打哈欠的圆姐儿,神色激动的在她脸上亲了又亲……虽然将小丫头亲得“啊啊”几声躲不过去,但江春觉着,此时的大秦氏,终于有点“祖母”的感觉了。
只是,她对淳哥儿……江春不得不想起那年的事,她居然是毒害淳哥儿的罪魁祸首,委实令她意外。
“哎哟!要我说啊,这白胖的圆团子才招人喜欢,翰林张家前几日也生了,生下个瘦不拉几的小子来……哎哟!你们是没见着,都不像足月生的孩子。”
马上就有人附和道:“可不是,他们家啊……啧啧啧!”
江春不喜欢这种捧圆姐儿还要踩旁的小孩儿的行为,在任何一位母亲眼里,自己孩子都是最好的,哪里喜欢被贬低了?只转移话题,说起圆姐儿趣事来。
眼见着大秦氏都抱了孩子好大会儿了,江春怕她手酸,几次伸过手去接,都被她避开去。有那几个见缝插针奉承的妇人,就笑着道:“瞧瞧,瞧瞧,咱们窦夫人多稀罕孙女,抱了就舍不得放手哩!”
恰在此时,门口就有一把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可不是,窦夫人现可是只稀罕孙女,不稀罕孙子了呢,唉,可怜咱们淳哥儿,人是有后娘就有后爹……可怜见的,他还有个后祖母哩!”
第146章 丽娘
这不怀好意的几句话,惹得屋内众人大眼瞪小眼,谁也想不到,以窦家现在的声势,居然有人敢这么不给大秦氏脸面。
江春听到那似曾相识的声气,极其熟悉的大理口音,心内就微微有些不适……那是窦元芳的前岳母。
果然,片刻功夫,就有个老妇人进了屋来,正是头发花白的段老夫人……这两年间,她仿佛又老了许多。
屋内有识得她的,都尴尬着与她招呼,当初给江春梳头的工部尚书夫人,就笑着打圆场:“段老夫人也来了?不知是哪日进的京?”
段老夫人似笑非笑望了她一眼,淡淡道:“老身哪日进京有何要紧?自我家丽娘去了,这都是人家的家了……我来亦不过是碍人眼罢了!只是可怜我的淳哥儿,爹是个有了新人忘旧人的,恐怕都已记不起他这儿子来了!”
这话说得难听,江春个尴尬的继室身份,此时最好是什么都别说,但淳哥儿也算个“当事人”了,她不出声,又怕孩子多心敏感,真觉着自己是爹不疼娘不爱了……她只得对着珍珠使了个眼色。
珍珠会意,对着红姑恭敬道:“红姑姑,各位内侍大人,府内人多事忙,还请小皇子移步花厅,那边设了个大肚小口花瓶,玩投壶再合适不过了。”
小皇子蝉哥儿一听“投壶”就眼前一亮,虽他小小年纪也投不进,但男娃天生就对这种简单的类似于骑射的游戏感兴趣,自己背着手小大人似的先走了。
身后的淳哥儿也想去顽,只是方才外祖母提到他名字了,又有些犹豫,到底该不该走……想要找个能拿主意之人,下意识的就看向母亲。
江春对着他点点头,小家伙松了口气,忙叫上文哥儿留姐儿几个出了门去。
江春眼见着段老夫人来者不善,也不管婆婆面子不面子了,强行将闺女抱过,交与珍珠,令她将孩子抱去祖母院里。
大秦氏眼见着孩子被抱走了,有两分不悦,皱了与窦元芳一般的长眉。
江春只作未见,招呼着众人:“诸位夫人,咱们先去园里走走,前几日祖母刚请匠人来翻了翡翠阁。”
窦家的翡翠阁虽说叫“阁”,其实是一间大屋,里头收藏着不少罕见的首饰摆件,许多都是窦家自个儿铺子里出的,市面上已卖断货了或是绝无仅有的珍品……类似于个人珍藏展览了。
女人哪有拒绝得了的?纷纷点头答应。
段老夫人讨了个没趣,微微眯了眯眼看着江春,心内不痛快极了。她的姑娘,拼死拼活给窦家生了儿子,轻易就被这农女养的闺女抢了风头去。
她清楚的记得,她的淳哥儿当年,哪里有办过甚洗三满月酒?只是出了百日简单的吃个饭而已!凭甚她的孩子要受这等待遇?还只是个姑娘!
这是她想不通的。
只是哪里愿意去想,当年甫一出生就丧了母的孩子,要人家如何办洗三?如何张灯结彩办满月?
偏执起来那一刻,她甚至想,若自己闺女未给窦家生这孩子就好了,她就不会死。
若当初自己未做主将她许给窦元芳就好了,她更不会死。
若……她当时应下秦昊的求娶,将丽娘许给他……或许,他虽文不如元芳,手亦无缚鸡之力,但他会对丽娘好罢?他们会好好的在一处,生儿育女,白头偕老,寿终正寝。
可是,这世上没有如果。
她器重窦家十三,将掌上明珠许了他,然后……她就与女儿天人永隔了。
这种悲痛,即使已时隔多年,依然无法忘怀。她恨窦元芳未将闺女护好,恨窦家上下的喜新厌旧,以前还想着要给淳哥儿留后路,即使有恨亦只记在心内,如今,人家不止有了新人,还有个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闺女……这种痛与恨终于找到了出口。
“春娘子请留步,老身有一事不明,还望娘子解惑。”
江春不得不停下脚步,回首对着她行了一礼,道:“段老夫人远道而来,不妨先移步祖母院中,歇息片刻?”提醒她窦祖母可能还不知她来了。
“无妨。老身只是觉着奇怪,你进门也一年了罢?可曾向先头娘子上过香?”
因窦家祖孙二人从未提过这一茬,江春在认亲日经二老夫人“提醒”,也主动跟窦祖母提起过,她老人家只叹了口气,让她“莫将此事放心上”……也不说让她去,还是不去。
这事也就这般耽搁下来了。
此时被段老夫人一提,确实是她理亏了,不说这时代的宗法礼教,就是作为一个现代人,见了稍微与自己有点干系的人的灵位,上柱香也是个心意。问题是她当日同元芳进祠堂时,到底可有见着段丽娘的牌位?
她半丝印象皆无。
其实她对段老夫人的感官比较复杂。
一面感激她当年让自己去县学读书,才让她有站在此地说话的机会。但要说是她给自己这机会吧,又有些牵强了,毕竟当年她走了就再无音讯,后来也是窦元芳帮她走的后门……这老人估摸着也就是随口一说,早抛之脑后了。
一面,江春也同情她丧女之痛,尤其是自己也有了姑娘后……但这种同情又不足以令她包容她不分时间地点的胡搅蛮缠。
于是,江春就这么呆愣愣的站着不知所措。
胡老夫人眼波微动,接了句嘴:“老身以前在金江,对大理郡守夫人,历来只闻其名,现沾了我这干孙女婿的光,可终于见着一回了……原是这般‘通情达理’之人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