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洗漱过躺床上,她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前几日委实是想多了,还计划着啥“一日瞧十个病人”哩,照今日这架势,甭论她去哪里坐堂,哪里都得贴钱养着她哩!
夜里免不了的做了许多梦,一会儿是只热气腾腾的烧肥鹅,歪着脑袋眼睛半睁半闭,颇有两分媚眼如丝的味道,似在挑衅她说“来呀,吃我呀”,激得她磨刀霍霍一把抓住它脖子……一把抓空了,反倒将手臂露外头,大半夜的将自己给冷醒了。
醒来想起梦里那烧肥鹅,肚内唱起了空城计,只觉着懊恼异常,早知道一个病人也瞧不着,又何必那般老早八早的守着去,还不如悠闲自在的吃个晚食再去哩!
摔!
想起一个病人也没瞧上,想到自己的挣钱大计不知何时才能步上正规,难免又有两分沮丧。
这种沮丧直持续到了再次入睡,睡着后梦见自己在那诊室方坐下,就来了几十号病人,在门口排起长长的队,等着找江小大夫瞧病,有几个没挂到她号的,就站门口好说歹说求着要加号,不给加号今日就不走了……
当然,醒来难免又失落,这种情景估计只有“专家门诊”才会出现呢,自己又想多了!
摔!
她又懊恼着入了睡,第二日醒来就显得精神不济,用过早食,勉强着听了一日的课,散学后与胡沁雪一道家去。
先去了胡叔微家,下人道“老爷去三爷府上了”,姊妹二人又约着去了尚书府。
果然几人正在胡老夫人处说着话呢,二人先与众长辈见过礼,江春特意将昨日腊八之事说了,道她“先前就应下窦老夫人去她家请平安脉,倒是不好临时变卦,故只得跟着去了窦府,辜负了祖母美意”。
这种场面话也就只有胡叔微父女两个会当真了,果然就顺着她话问起窦府情形来。
江春|心内斟酌了一番,捡着无关痛痒的说了几句,无非是“先前的安国公回了张家去”“窦老夫人身子弱了些,精神头尚好,只是心内忧着官家龙体”这些众人皆知之事。
父女两个听了倒是唏嘘不已,皆道未曾料到风光无限的窦家也会经那磨难,此番安定下来倒是尚好,老人家正可安享晚年,只是可惜了那张宪,当年他亲娘费了好大功夫才带他脱了虎口,现今他又“自投罗网”,倒是衬得当年他娘似笑话一场。
说起这糊涂蛋,众人又是唏嘘一番,满东京城的人都跟着瞧了这笑话,只是可怜了那老人……自己养的儿子,再糊涂的果子也只得自己吞下了。
只有胡老夫人与胡叔温母子俩对视一眼,再望了一本正经的江春,会心一笑,窦家经此定是要一飞冲天的,也不枉当日自己冒着杀头大罪帮了他们一把,此时的他们,心内皆知窦家这株大树是抱定了。
几人说过旁人家事,江春这才有时间与干爹寒暄。
果然似他这般浪漫洒脱之人,最适合的还是霁月风光与大好河山,留在世俗的漩涡里真委屈了他……不见他才出去一年不到,人虽晒黑了点,但面上神色却是愈发从容与开朗了。
江春真心替他高兴。
“干爹这一年都去了何处?”
“去福建走了一遭,那头近海,吃耍的都与咱们这边不同,同金江更是不一样哩,市面上舶来品不少,还顶顶便宜不过,似那西洋来的甚‘眼镜’,为父这老眼昏花的一戴上,嘿,就似用抹布擦净了桌面一般……我还特意与你祖母带了一副家来,瞧着若得用了,日后再与她配上两副。”
“吃食味儿也鲜香,就是那鸭汤面与米豆腐正合我口味……春儿你瞧,为父可是发福了?这一年还当真是心宽体胖哩!”
江春认真打量,还真是长了点肉,不过他这年纪的中年大叔,新陈代谢减慢,长胖好像也是必然趋势?
她只是捂着嘴笑。
这愈发坐实了自己“长胖”的现实,胡叔微笑着捋捋那把美须,叹了口气:“唉!只你姊妹几个去不了,不然将你们带出去见识一番,瞧瞧你们几个,太瘦了些……可是学业繁忙?”他将眼神落到江胡二人与徐绍、胡英豪身上。
江春终于见到自进门来就不出声的胡英豪来,他倒是老样子,众人活动历来不参与亦不拒绝,不知情的只道他是性子疏朗,江春却觉着这是“狐狸成精”了。
果然,见她望着他,这成精“狐狸”还对着她眨眨眼。
倒是徐绍这半年来性子变化有点大,也不知是要适应京内环境做的改变,还是经了何事,好似对甚都提不起兴致来,她与胜男几个出去玩耍时也会约他,但他每次都是拒绝了的。只是拒绝过后,她们不论去了何处,又总是能在不远处见到他……委实古怪!就像不喜与她们来往了一般。
想到此处,江春就将视线落他身上去,同样的温和有理,众人说到甚,他也会搭两句嘴,不会显得太木讷与游离,但也拿捏得极好,从不多说一句……脾气是真的好。
只是,这次亦如这半年来的每一次,她视线刚要与他对上,他就又迅速的转开去了。她观察过,他对胡沁雪与高胜男就不是这样的……江春叹了口气,不知自己哪里惹他恼了。
可能就如“上辈子”那些朋友一般,慢慢走出小圈子见识了更广阔的世界,更优秀的人儿,彼此间也就不再紧密了……江春又轻轻叹了口气。
“春儿这是做甚?小小年纪还叹起气来了?可是学业太过繁忙?你们那几个夫子我都识得,改日去与他们招呼声,你们这年纪就该好好见识见识,日日被逼着扑书本上,委实辜负大好时光。”
江春忙摆摆手,开玩笑,这位干爹是个性格天真的,说直白点就是情商不够高,他可是真能做出这种事来的。他虽是好意,人家嘴上可能会留点面子不说,心内不知要笑成何样了,太医局之事,哪里轮得着他个退役前太医越俎代庖了?
上头胡老夫人咳了一声,带了两分不悦道:“就你事儿多,这东京城内两三千的学子,哪个不是这般过来的?还以为个个如你一般逍遥自在哩?”
被训了的胡叔微也不以为然,自己一笑而过。
老夫人也未再揪着这问题,问他些“去了福建哪些地儿”“跟着何人去的”“吃食可还习惯”等问题,几个小的也都竖着耳朵,听他讲外头的世界。
胡叔微能言善道,一草一木,就是块石头亦被他讲得栩栩如生,不光几个孩子听得入迷,就是几个大人也聚精会神听着,生怕错过分毫。
待饭食上桌,几人也不分男女,围坐一处吃起来。倒是胡叔微想起什么来,问江春:“春儿,你嬢嬢嘞?怎不将她唤来一处吃,省得她独自个还冷锅冷灶的。”
江春尚未说话,只感觉上头的胡老夫人与胡叔温慢慢停住动作……看来是他们也知晓江芝的事了。
她只得歇了碗筷,斟酌了下言语,才慢慢道:“多谢干爹关怀,我嬢嬢她找到个去西北的工,才七月间就去了西北,怕是这两年都不会再回了,若回倒是直接回金江去了。”
“哦?这是为何?怎好好的东京城内不在,要跑西北去,那边气候她怕是受不住哩,不如少挣些钱,安安生生在这边……”果然是个天真浪漫的中年大叔。
江春也不知该如何编下去了,只笑笑道:“多谢干爹关怀,我嬢嬢就是个性子好强的,喜欢往外头闯荡哩,好在现今风气开放,只消肯努力,她个女子家在外头也倒是能挣出条路子来。”
胡叔微还待细问她去了何处,老夫人就着江春的话头,说起外头风气来,说到哪家闺女在梁门大街开了间首饰铺子,日日站柜台上如何如何的,大叔才被转移了注意力。
江春松了口气,似胡叔微这般天性纯真之人,江芝作的死,她还是莫与他晓得了……反正事情也已过去了,渐渐的都会淡忘。
待用完晚食,胡叔微领着几个孩子辞了老夫人,回了自个儿府里去,给他们分了些带回来的特产小物并稀罕的舶来品,江春又被胡沁雪拉着留下,就歇在了胡家。
另一头,胡老夫人又使人来将徐绍唤了去。想起今日外祖母看他的眼神不乏警告,不消翠莲老妪如何交代,他也知祖母要说甚了。
他想起刚来到东京没多久,就是安国公府办桃花宴那回,小友在那府内救了窦老夫人,自己听闻了还替她高兴过几日,外祖母不知从何处晓得了,专门将他叫进府来嘱咐了一顿“好生念书,莫将心思花在旁处”的话。
他不知何为“旁处”,只懵懂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