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哥儿听着她这再熟悉不过的嗓音与温柔强调,突然就“哇”一声哭出来,哭急了还一抽一抽的,鼻涕眼泪横流,真是好不可怜。
江春三四十岁的人了,最是见不得小孩子这般可怜,只觉心都被他哭酸了,忙掏出帕子帮他擦干净脸……但小孩儿哭与女人哭是一样的,情绪来了怎也挡不住,才擦过又淌了一脸,好似怎也擦不干净一般。
江春无法,也不管他那花猫脸了,拉着他瘦弱的双手,将他抱到怀里,坐在自己腿上,边给他擦脸,边逗他:“得啦得啦,姑姑晓得你不欢喜,那现在姑姑来瞧你啦,可欢喜啦?”
小儿哭得打起嗝来,含糊不清的应“欢喜”。
虽然江春也觉着窦老夫人将他养得娇了些,手脚骨头跟他性子一般软,但他是没娘的孩子,要让他个才七八岁的孩子不哭就立马不哭,那也是强人所难了。
她自己虽未曾生养过,但“上辈子”见过的患儿也不少了,晓得万事得有个过程,若窦家真的就这么败了……她定会做到答应老夫人的事,好好教养他,即使报不了仇,也要让他做个衣食无忧的富家翁。
这种心态,她与窦元芳之间还甚都没有,却已经早开始替他养孩子了。若是上辈子遇到这种圣母的闺蜜,她定要使劲敲开她脑袋看看里头装了啥……但现在,唉,她这“后娘”也是赶鸭子上架了!
淳哥儿终于不再哭了,只还未完全喘过气来,慢慢打着嗝。
小人儿偷偷瞧她脸色,见她并未不快,才大着胆子问:“春姑姑怎都不来瞧瞧淳哥儿?淳哥儿一个人好怕。”
江春努力挤出个笑来望着他:“我倒是想来,只身边事儿太多哩。况且,姑姑还有个原因哩,你可知是为甚?”
小人儿果真睁着哭肿了的大眼睛望着她。
江春叹了口气道:“唉,你曾祖母出门前与我说了,要让我看看淳哥儿是不是勇敢孩子。若你勇敢了,她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啦,若你不勇敢,她就会不欢喜……”
他果然被哄到,期待着问:“真是这般哇?我曾祖母真说要我勇敢才回来?”
江春用力点点头,将泪意给憋回去,他曾祖母……能不能活到那日,还是个未知呢。
小人儿这才相信,也学着她用力点点头,自言自语道:“嗯嗯,那我就勇敢些吧。”
“只是我要如何勇敢呢?”他歪着脑袋问。
这一瞬间,江春在他身上又看到了力哥儿的影子。
“首先,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将衣裳穿暖和,长大高个儿,与你阿爹一般高,届时曾祖母累了,你才背得动她可是?”
他点头。
“其次嘛,你要少哭,你一哭,一掉眼泪,每日吃的饭食就变成金豆子掉出来了,掉地上都捡不起来……你说这饭食不就白吃啦?”
小人儿皱着与元芳一模一样的长眉,若有所思,还是点点头。
江春俏皮的指指他眼角泪水,小人儿反应过来,急忙背过身去自己用袖子揩干净了,方转过来晃晃脑袋不说话,意思是“看我脸上没金豆子了罢?”
江春笑着点点头,还习惯性的竖了大拇指。
小人儿又露出笑意来。窦二在旁看得松了口气,他也觉着小郎君太娇气了,二郎在他这年纪,早不会哭了。他倒好,不吃东西要哭,自己穿不好衣裳要哭,晚间睡觉没人哄也要哭……真是个姑娘性子的小哭包,若不是二郎的子嗣,平日他都定不会多瞧一眼哩!
春娘子倒是有法子。
见他稍微好了些,江春也不再提他伤心事,牵着他下了炕,打了水,教着他自己洗过手,擦干净水气,才拿了零嘴给他瞧。
淳哥儿自长恁大,还从未吃过外头的小零嘴,哪有不馋的,也不自己伸手拿,只眼巴巴望着江春。
江春叹了口气:真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被伺候惯了的小少爷,连吃的都不自己用手拿,若日后窦家没了,难道自己还得买丫鬟小厮与他伺候?那可不成的。
她只道:“淳哥儿可想吃?”
他点点头。
“你瞧,姑姑就将零嘴放盘里啦,你要吃就得自己拿,若是等着我拿……那我想与你就与你,不想与你就送自己嘴里了。反正我想与你多少就与你多少,若是你喜欢吃的,我不拿与你,偏要拿你不喜的与你……你又该如何?你要记住,只有自己亲手拿到的物件才是自己最想要,最喜欢的,指望旁人可是不行的哟。”
小家伙似懂非懂,小心捏起块蒸得蓬松的桂花糖糕,却不自己吃,只递给了江春,眨巴着大眼睛道:“春姑姑先吃。”
江春笑得满意。这种乖孩子是最好教的,慢慢与他讲道理,总是能懂的。
两人随意吃了两口小零嘴,她也不给他多吃,随意两口开了胃口,窦二又重新端了个托盘下来,有一小盆炖得香浓的鸡汤,一样小葱拌豆腐,并一样清炒的青菜,看着倒是颇有食欲。
“春娘子怕也是还未用过晚食罢?就烦请在这边将就着吃点儿吧。”这窦二几句话,江春就觉着他也是外圆内方型的,与窦元芳一样,都是为人处世礼节在线,但心内却又是再正直规矩不过。
她谢过他,请他同食,他却道已经用过了。
江春心知小主子还未用,他不可能用的,但他既已拒了,她也不好勉强。
只又教着淳哥儿自己洗过手,两人坐一起,慢慢吃了起来。
果然,有了熟悉的人陪伴着,小家伙也不闹腾了,江春先盛了小半碗浓浓的鸡汤给他,两个人似比赛似的喝完汤,又让他自己盛了半碗香米饭,慢慢的就着小菜吃下去。看他尤其爱吃那盘小青菜,江春晓得这估计是为他单独准备的了,不然这寒冬腊月时节,大白菜和萝卜倒是入冬前可以储备好,这绿油油的嫩苗却是轻易吃不上的。
直到他吃下了大半,满足的打了两个嗝,有些不好意思的望望江春,她才将碗筷收了。
见他才吃饱就打算躺下去卧着,这可不行,本就脾胃虚弱,再这般饭饱神虚纵着他,身子哪日好得了?只得道:“淳哥儿,你还未出去过罢?”
他点点头。
“想不想出去顽?”
他眼睛亮了亮,但看到身旁的窦二,又皱着眉熄了眼中亮光,晓得自己是不可出门去的……他压根不知自己是在地下。
江春-心想,现天色早黑透了,只要不点灯,哪个晓得院里有人,多不说,只消给他吹吹风,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就好,不然整日窝在这暗室内,心智健全的成年人况且没法子呢,更何况他……今日还下雪了呢。
于是也就如淳哥儿一般,眼巴巴望向窦二。
她黑白分明的杏眼,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与对淳哥儿的爱护,偶尔眨巴一下浓密的睫毛,似会说话一般……窦二只在心内叹了口气:就这副模样,怪不得自家相公那等过尽千帆的伟男子,也要化为柔指缠了。
他也只能勉强应下。
江春乐起来,先与淳哥儿商量,“待会儿出去不可高声喧哗,不可哭闹,不可自己乱跑”的约定好,方教着他自己穿上厚衣裳,又披了个防水的斗篷,再戴上帽子……这才牵了他手,跟在窦二后头,慢慢出了暗室,到了上头屋子。
窦二先观察一番,才打开房门,令他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