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却一眼就瞧出不对来了。人的正常大便该是如香蕉的形状与颜色,他这是脾肾阳虚的表现,再吃生冷下去,伤阳更甚,身子只会越发不好……哪有这般带孩子的?
她望着那嬷嬷极其自然的手也未洗,将梨子喂到淳哥儿嘴边,忙出声道:“淳哥儿可想外祖母了?你外祖母远道而来,咱们还未与她说过话哩。”
果然,小人儿将头扭开了,亮晶晶的大眼睛望着她。
“咱们去给外祖母请个安,问问她你外祖父身子可好罢?”小人儿其实早不记得外祖父长甚模样了,只是觉着有事做就有意思,忙点了头跟着她出去,走到门口又回头喊:“嬷嬷,你要与淳哥儿一道瞧外祖母麽?”
那妇人恨得牙痒,哪有心思去,只在心内琢磨起来:这黄毛丫头恁可恶,淳哥儿历来只听她一人的话,自她来了后,不止将淳哥儿“带坏了”,在老夫人面前也颇有面子……她得尽早将她弄走才行。
她想弄走江春,江春却也早就想弄走她了,这事,只单看谁先下手为强咯。
淳哥儿与她熟了后,小话痨属性渐渐表露出来,一路上,见着小树要问她是甚,江春不用假装,她还真就是不知那是甚树,只歪着脑袋为难:“呀,我却是不知哩!这可难了!”
淳哥儿不忍心她为难,拍着手道:“是桑树!它还会结黑色的小果果,吃起来甜丝丝的。”
江春恍然大悟,哦,原来是桑树啊,难怪那枫叶形的绿叶看着有些眼熟呢,她本以为这大的安国公府怕是会养些名贵树木,倒是未曾往这田间地头到处皆有的桑树上联想。
她也没忘鼓励他:“淳哥儿好生厉害!连这个都懂得,是你学里师傅教的吗?”
小儿红了脸,与她絮絮叨叨说起来,一大一小两个牵了手,慢慢走过院子,到了“陋室”门前。元芳与窦三就望着他们身影,心思各异起来。
窦三想的是:这位江小娘子不仅妙手仁心,就是脾性也是万里挑一的好,将淳哥儿哄得眉开眼笑。其实他哪知,不是哄他的人脾性好,是他自己最好哄不过了。
元芳却是皱眉:这淳哥儿也忒黏人,都六七岁的学童了,还得不是让妇人抱着,就是让女子牵着,没点儿男子汉气概……她也是个小儿脾性,额头上那红肿还未消呢,又嬉皮笑脸起来。
两个小儿脾性的人凑了一处……元芳脑袋疼。
果然,段老夫人今日也在,见了外孙主动来与她请安,倒是欢喜不住,从身上撸了好几样东西下来给他玩。
江春见他手里拿了两个绿宝石戒子,翠绿发光,与那宝珠梨颇为相似,遂开口打趣:“淳哥儿倒是好福气哩,将才吃了宝珠梨,现又得了两颗大宝珠,可要谢谢外祖母哇?”
小人儿忙蹬着腿下了地,作揖谢过外祖母,又歪着脑袋看看两个戒子,嘟囔了句:“是像哩,只是没宝珠梨好吃。”
众人笑起来,段老夫人就问起来:“哦?怎你们东京也有了宝珠梨?我们大理郡的都还未熟,你们这边倒是熟的早!”
窦老夫人强撑着精神道:“那等好东西东京城里哪有?不过是从你们那边运过来,咱们才得以尝个味儿……”
段老夫人被她奉承不住:“罢罢罢,那都是他们年轻人好吃,我在家却是吃不得……再说了,这几日的青皮子哪敢吃,会闹人哩!”
江春故意“嚯”的惊呼一声:“咦?青皮子还会闹人?不是罢?姚嬷嬷照顾孩子最是经心的,可我方才明明见她给淳哥儿吃了个青皮子的,看她意思,都吃了不少时日哩……段老夫人,这梨子真吃不得?也不知是甚时节才不闹人?”
“自是要八月下旬,最早也得中秋,还得挑着向阳处的吃。”话才出口就觉不对劲。
江春蹙着眉:“那倒是怪了,淳哥儿房里那几个,看着不甚新鲜,怕是经了二十几日舟车运来的……摘下树时怕是还……也难怪我瞧着那皮子厚实。”
见两位老人笑意淡下,她尤作恍然大悟状:“哦,怪不得哩,淳哥儿每次更衣都是解堆稀溏便,原是吃了那青皮子……我昨日问起来,姚嬷嬷还道他日日吃汤药伤了脾胃哩。”
本来太医诊过淳哥儿,断的就是“脾虚”,素日间只开些补气健脾药吃,哪里伤得了脾胃?窦老夫人脸色不甚好看。
江春只作不知,继续哄着淳哥儿:“乖乖淳哥儿,待会儿咱们玩过了外祖母的好东西,可得净了手才能拿吃食哦,你看将才嬷嬷手也未洗就给你削梨吃,你可不能学她……不洁的吃食入了口,不定哪日就肚肚痛哩。”
淳哥儿乖乖点头。
窦老夫人嘴角的笑意早已荡然无存,那妇人是当年段丽娘陪嫁来的,自丽娘没了后,她就留下看顾淳哥儿,吃用样样不差,几月前她大理老家有事,府里还准了她几月的假……倒是好本事!
大理来这位还口口声声要给她闺女外孙讨公道,岂不知她家来的嬷嬷才是个祸害,窦老夫人也就不讲甚面子不面子的了,只使阿阳去将淳哥儿房里的嬷嬷叫来,又请江春将淳哥儿领去隔壁耍。
“春娘子请留步。”江春不明所以,自有另一婆子来将淳哥儿领走。
“敢问春娘子,怎独独指出了姚氏有问题?老身是否可以理解为,你是在替你嬢嬢鸣不平?”段老夫人似笑非笑。
江春晓得她这是不爽自己当面说她段家陪房的不是,所谓“打狗看主人”,自己这是未给她留面子,但江春看元芳对她态度早不似四年前了,窦段两家关系怕不是自己以为的恁般好了……她既然要站窦家,就只得摆明态度了。况且,这姚氏的问题,她是早就要说的了,只这次拿那宝珠梨发挥罢了。
遂温温一笑:“这倒不曾,江芝所作,咎由自取。只这乳|母姚氏的问题,四年前民女就已隐隐觉着不对,只当时亦才一面之缘,未来得及细想……这几日民女又见了淳哥儿,亲眼见了他饮食起居,才觉出问题来。”
段老夫人被她堵得一结,心道:你倒是乖觉,早不说晚不说,偏在这时候来闹心。却不想,这终究是帮她外孙解决了身边隐患,她更在意的反倒是段家名声了。
窦老夫人看着江春不卑不亢的态度,眼里就带了笑出来:“不论如何,还是得多谢春娘子,我窦家又亏欠你一回。”说着要起身对她行礼,江春忙避过。
见姚氏进屋,江春|心知肚明,连着昨日未看顾好小主子,这奶嬷嬷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她去了隔壁,见淳哥儿无聊的自己玩着手指,怕待会儿那妇人真发起疯来吓到孩子,江春只牵了他手,避到后院那片杏林去。
七月的杏树只剩一身渐渐转黄的叶子,那些杏子果已不知去了何处,被摘得干干净净,似从未结出来过。
“春姐姐,你见过我母亲不曾?”似乎是与她渐渐熟了,而她又性格可亲,他那藏了几年的问题终于问出来。
江春自是没见过的,但看着他期盼的眼神,不忍心就用一句话终结了他的话题,只得答非所问:“淳哥儿为何想起问这个来?”
“瑞哥儿说我没娘,阿爹也不管我……”小人儿有些委屈。
“那是他没见过你母亲,胡说呢,既他是胡说的,你又何必听到心里去?我想啊,你母亲定是位极温柔的女子,才生出你这么可人的好孩子。你看你肤色这般白,眼睛这般大,你母亲定也是位极美丽的女子……不信你可以问你阿爹。”对不住了,窦叔父,这种问题本就是你这个当爹的责任,这锅你就稳稳的接住罢。
“但我阿爹才不会与我说哩,他……”只会黑着脸瞪我。
“无事啊,他不是不与你说,是心内太过思念你母亲,你一提起他就会思念她,但思念却又见不着,就会不高兴哩,就像你想吃最爱的乳酪糖糕,但又吃不着,是不是就会不开心?”这种因为想念一个人,而害怕听到她的一切的心情,待你日后长大就能懂了。
提起糖糕,他了解的点点头,但:“真是这般呀?可嬷嬷说我阿爹不喜我母亲,就是因为阿爹丢下她,才会……”
额,这个“□□”她就不知了,但以她对窦元芳的了解,该不是这种人,他做不出不喜原配就丢下原配的事,至少也会给她正经嫡妻的体面。
看来那姚氏果然不是个好的,非但未照顾好小主子,还给他灌输这些大人矛盾,小小的他哪消化得了?只憋在心内,日积月累,成了对父亲天然的偏见。父子一年本就见不着几面了,若还在他脑海里将“父亲”定义为害死母亲的“凶手”,哪里还有父子亲情可讲?怪不得他见了元芳害怕成那样,姚氏功不可没。
“阿爹……阿爹,淳哥儿许久未见阿爹了。”
江春以为他是在埋怨父亲,其实她也觉着窦元芳这父亲做得不称职,但不能跟着附和,只教他:“你阿爹他‘贵人事忙’,你若想他,可以自己给他写信啊,画画儿啊,等他家来见了,定是极欢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