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入旧年

第32节(2 / 2)

回了学馆,这近一月的时光里,江春起早贪黑,已是将四书背得滚瓜烂熟了,虽有些句子还未吃透,但起码是可以提头知尾的了。另外诗画课上虽有些吃力,礼乐课平平无奇,九章科却是遥遥领先的,就凭这,她都要感谢前世教过自己的所有数学老师!

待学业慢慢步上正轨,江春就捉摸着该是出去找些零工做做,补贴下家用了,摆在眼目前的,学寝灯烛费也要交了。故二十三这一集她就未家去,独个上街去转了一圈。

照着“前世”看小说的经验,书坊是首选,若有那需要抄书的可试试,不止能练字,还能熟悉书本知识。可惜她又想多了,连续两家书坊问过,人家见她是个矮戳戳的黄毛丫头,先自不信两分,又让她写几个字来瞧瞧,受魏晋遗风影响,本朝读书人独重魏碑,凡是参加科考的,人人写得一手规整的魏碑,她那几个字又显得不够看了,书坊老板均摇摇头,使她寻另一家。

这“祸水东引”,听得江春哭笑不得,看来不练出一手好字来,就别想着挣零花钱了。

南街背后人烟稀少处倒是还有一家私人书坊,只规模太小,门庭冷淡的,那老板捏着山羊胡,笑眯眯地问道:“女公子可会写话本儿?若能出些男学生爱看的话本儿倒也可以,字迹不重要,只消好看有趣就行。”说着从一堆陈旧的科举专书下面翻出几本更加破烂的小册子出来,递与她参照。

江春一看那不知被多少人捏过,翻出毛边来的小册子,犹如后世天桥底下卖碟的……定睛一看,有码的叫《春闺秘史》《春宵锦帐》《鸳鸯飞》,最下边儿居然还有两本《玉肉团》《捣花|径》估计就是无|码的了。

江春红着脸颊:……老板这碟我不买!你让我个黄毛丫头写这玩意儿?!

有骨气的小江春拂袖而去。

看来书坊这条路是走不通了,余下绣坊布庄倒是招使女,只她这般只能集日来上工的,那几个绣花娘子也就笑着拒了。倒是有个掌柜听闻她是县学的女学生,诗画课是顾琅华夫子教授的,忙问她可能画花样子。

江春双眼一亮,这也是许多穿越女发家致富的绝招呢,想她在后世甚花样没见过?孰料她又忘了自己几斤几两了,诗画课上勉强过关的人,照着脑海中后世花开富贵、麻姑献寿的样子勉强琢磨出两幅来,掌柜的道:“这般寻常花样我们有专门的师傅哩!”

好吧,那她只能凭着记忆,硬着头皮画一幅后世流行的简笔画汪喵图来,那掌柜一看,笑着道:“女公子你们县学还未学到花鸟写意罢?这般光有骨架无毛皮的活物,还欠了九分功夫哩!”

江春:摔!古人为嘛这般难糊弄?说好的穿越人士随便画只简笔猫都可爱有趣呢?说好的新奇呢?说好的出奇制胜呢?感觉自家不止给穿越人士丢脸了,就连顾夫子脸也被自己丢了!摔!

连画花样子的工都找不着,难道只能去酒楼打杂了?可酒楼她是首当其冲就排除了的,高舅舅在迎客楼呢,自从舅母去世以后,她与舅舅之间仿佛就隔了层什么似的,若非迫不得已,她是不想在高洪面前露脸的……若自己去了别家,金江地方就这般小大,自会被他发现,到时候免不了一番说教……况且,酒楼后厨打杂是体力劳动,她这副刚“补”起来一点的小身板不一定能扛得下高强度的劳作。

不如去人流密集的南街给人写家书对联?通讯手段原始,古代书生都这么挣外快!但今日被打击够够的江春已不是那么乐观了,只怀着试一试的心态来到南北街交界处,人倒是不少,只支了小桌子做这营生的书生也有三个呢。

只见一个挂着块番,上书“代写情真意切家书,每百字五文”;旁边另一清秀男子的桌上贴了张纸,上书“代写红白联,每副十文送横批”。

江春:……竞争好激烈!

只对面一微胖书生样的人没挂牌,见有人过就大声招呼“代写家书对联状纸文书,只收笔墨费嘞!”

江春:看来这是唯一一个意识到需代写的人都是大字不识的,果然做事得从实际出发!

看来给人打工是不行了,难道自主创业?但据她所知,在这小小的金江县,能生存下去的也就只有开食铺、裁衣裳这些了,可她厨艺一般,还得上学,自是没把功夫琢磨的;至于衣裳……她前世就非专业人士,手工女红无甚拿得出手,想要靠着后世的几件牛仔裤卫衣去搞服装设计、服饰搭配来糊弄古人……她摇了摇头,还是算了罢!就算是赵德芳贵为九五之尊也没将牛仔裤普及出去。

唉!怀念后世各种招聘网站!再不济也有人才市场呐!

正感慨着呢,却见前头有人围拢一处,隐约闻得“牙婆”“短使”字眼,小江春眼前一亮,忙跟过去。

却见是一五短三粗擦脂抹粉的婆子,在挨个儿挑人哩,她面前站了一十岁出头的小姑娘,穿着勉强能盖住腰脐的补丁衣裳。

那婆子问了几句“家住何处”“日常做甚”的问题,后头有一老妇人使劲戳着小姑娘的腰,那小姑娘害怕得转过头来,刚要开口喊“奶”,就被妇人一眼瞪回去。小姑娘只得老老实实磕磕碰碰答了,牙婆勉强点点头,道二十八去试工,若得用下月初三就进府,单初三一日就得工钱两百文,那老妇人喜笑颜开,露出满嘴黄牙来。

江春也觉着不错,帮工一日能得两百文,可抵得上江老大在码头上搬货七八日了,况且又是休学日……

于是她也挤上去,在牙婆面前露了个脸,那婆子见她穿着干净整洁,双目清明的,听闻在县学读书,定是个做事有条理的,先就欢喜定下了。道二十八巳时初在此处集合,先去试工,初三上工一日,宴后就结钱,若能赶上喜庆彩头的,说不定还能得些赏钱呢。

找了一天兼职已精疲力竭的小江春自然大喜。

休完二十三这一日,学里氛围开始紧张起来,月试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不用小江春督促,胡沁雪清晨里都能自个儿背书了,学舍里摇头晃脑背诵的人不少,这般氛围,徐纯几个也都勉强拾起书本了,可惜临时抱佛脚也没用。

二十四的经义课上,张夫子惯例先抽背经义条文。老人家平素抽背内容皆为上次课程讲授过的,颇有规律可循,倒也好应付。只这日因着临近月试了,抽背条文就不是那么的“有规律”可循。

却见今日抽到徐纯背《大学》何谓“致知在格物”。若光问这一句,因《大学》全书皆是讲这些哲学道理的,或许所问还太过宽泛,但夫子已提醒了“听讼,吾犹人也”一句,范围就局限了。

“听讼,吾犹人也”是引自《论语.颜渊》的一句话,已熟背《论语》的江春自是晓得的,说的是孔子听讼的目的在于“必使无讼”,以大德服人,“大畏民志”,方谓“知本”,以“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为点睛之笔。大意是教育学生,获得知识的途径在于认识、研究万事万物,想获得知识,就必须接触事物而彻底研究它的原理。

而现实是“人心之灵莫不有知,天下之物莫不有理”,人的心灵天生就有认知能力,天下万物亦是有其自身的原理,“惟于理有未穷,故其知有不尽也”,只不过这些原理还未被彻底认识,所以使得掌握的知识有所局限。

故《大学》的目的就是“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至乎其极”,用已知探求更多的未知,长此以往必豁然贯通,做到“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则“此谓物格,此谓知之至也”,这就叫万事万物被认知、被研究了,这就叫掌握知识达到最高了。

在江春看来,这些都是富含哲理的句子,只不过枯燥了些,与以前高中学的哲学课差不多,反正多背多读就对了,正所谓“书读百遍,其义自现”。

只可怜徐纯本就不是读书的料,又三心二意,只故作投机取巧将《大学》第一篇给顺溜地背出来……估计那是他唯一能背的内容了罢!

余下众生大笑,都晓得他这用“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解释“格物致知”,简直就是牛头不对马嘴。

早已耗尽激情的张夫子摔下手中书,一改往日温温吞吞的性子,用力捶了桌子一下,随着“啪”一声,众生皆被夫子吓了一跳。

“没两日就月试了,你还这般不知所云,刚讲授的又还给为师,为师上辈子可是作了你们债主,怎这辈子一个个都用学识还债?看你们到时怎考!”江春憋笑。

不过张夫子可能已习惯了这样的学生罢,发过火气后,自己捡起刚扔的书,照样又开始摇头晃脑讲授起来,江春也是佩服。

不知其他人怎想的,一上午的经义课过去,江春与胡沁雪意识到形势的严重性了,愈加用起功来,午食后也不睡子午觉了,只转回学舍温习功课。当然,江春又见到了那日早起诵读的少年了,经后来接触,晓得他姓杨,名世贤,住县里南城区,家中只余一寡母幼妹,倒是有继祖母在世,只来往不多。

江春历来对这类认真努力的孩子都是有好感的,可能是“同类相吸”?或者叫惺惺相惜罢!那杨世贤却是感念江春上次为胡沁雪仗义执言一事,觉着她年纪虽小,却是个好相与的,有意无意地也爱与她多说话,两人倒是慢慢熟悉起来了。

两人招呼了声,埋头各看各的书来。

因着下午是众生皆喜的诗画课,学舍里人到得较齐,除了徐纯几个无心课业的讲小话,其他人都安静地自看自的书,只余窗外几声鸟鸣,微风吹拂着外头的桂树,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在这般安静的午后,走廊外小童一声“丙黄班江春,你爹老倌提了两个大肉包子在学馆门口等你”的喊声就显得那么……嗯,突兀,以及喜剧。

众人先是没反应过来,待小童加大嗓音喊到第二遍的时候,这回就听清楚了。

“啊哈哈哈,小江春,你爹提了大肉包子在等你哩,啧啧啧,快去吃你肉包子去,啊哈哈……”这是徐纯那厮的取笑。

“切,就两个包子还巴巴送到学馆来,乡巴佬果然没见识!”这是冯毅为首的护花屎者在借机报复,能踩则踩。

“春妹妹,江叔叔真给你送包子来了?你阿嬷亲自做的吗?定是好吃的吧,与上次的南瓜饼比起来味道如何?”这是吃货胡沁雪在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