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香枫山。”方晨雨恍然了悟,在心里思考着自己所处的位置。
许慎言见方晨雨有些出神,下意识地抓住方晨雨的手。
方晨雨转头看向他。
许慎言的手收得更紧:“你不许离开我。”他目光灼人,“我很快就会把药研制出来,到那时候你就不会生病也不会痛苦。我保证,我一定可以做出来,你不要像妈妈一样等不及。”
方晨雨眉头一跳,隐约摸到了许慎言研究毒品的原因。原来他真的以为自己在研究的“药”可以让人再也感受不到痛苦。毒品确实能让人短暂地进入这种状态,但是暂时的欢愉过后剩下的是无尽的痛苦和空虚。方晨雨拉着许慎言坐下,说:“可以和我说一下你的妈妈吗?”
许慎言想了想,点头,和方晨雨说起许妈妈的故事。他离开许妈妈时年纪还小,印象其实不太深了,不过问的人是方晨雨,他努力地给方晨雨回忆着每一个细节:他的母亲是个冷淡寡言的女人,一直要靠注射药物维持生命;每当药物用完的时候她就会特别痛苦、特别易怒,还会用憎恨的目光看着他。后来他母亲要死了,金爷来把他接回家,告诉他是他母亲用的药不够好,他已经让人研制新药。当时他就决定自己也要帮忙研究。金爷请了很好的老师教他,他学得很快,自己又看了不少书,没多久就能上手操作了。一直从少年时期到现在,他几乎都泡在实验室里。
“要是我妈妈能多等几年,就可以用上我做的药了。”许慎言娓娓说出自己的想法。他拉住方晨雨的手,“你不要离开我,我很快可以把新药做出来。”
方晨雨安静地听着许慎言说话。这个人,本来可以走不一样的路。什么样的人会把自己的儿子往这种歪路上引?她无法理解金爷的思维,只为许慎言感到惋惜。不管他的初衷是什么,他做的事都不可能得到法律的宽恕和原谅。
方晨雨叫人把炊具拿出来,拉着许慎言在山顶上野炊。山上少人来,柴火还挺多,方晨雨领着许慎言去捡柴火,堆土坑,到山涧里洗肉和蔬菜。
许慎言在实验室里什么仪器都能操作,这会儿却有点手忙脚乱。他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可在看到方晨雨沾满泥土的双手之后却有些发愣。他没有用药,可是他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只有注射了药物之后人才会感到快乐,但现在他分明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火热又快活。
“怎么了?”方晨雨看向他。
“我觉得很奇怪。”许慎言说,“我没有注射药物,可是我今天一直很开心。”
“嗯。”方晨雨说,“就是这样的。很多人不需要注射药物也能感到开心,这是大部分人都能有的正常情绪。只有少数人极度空虚或者意外接触过那些药物,才会需要它来产生快感。”
许慎言皱着眉头。方晨雨说的东西,和他过去的认知完全不一样。他能够分辨出方晨雨没有说话,方晨雨的眼睛乌黑明亮,是一双不会说谎的眼。许慎言说:“不需要吗?”
“对,不需要。”方晨雨领着许慎言去山涧洗了手,把锅放进土坑里熬粥,又把铁网架好,拉着许慎言坐在噼里啪啦烧起来的火堆旁烤起肉来。她边串肉串边说,“相反,人一旦注射了那些‘药物’,就会对它产生依赖。他们需要越来越大的用量来维持快感,最终被‘药物’拖垮了身体。”
许慎言抿了抿唇。他想起母亲临去时悲伤又痛苦的眼神。方晨雨和金爷谁在说谎?许慎言发现自己竟无法判断,又或者说他不想判断。
如果方晨雨说的是真的,代表金爷骗了他、代表金爷教给他的东西是错的——代表着他过去所做的事都是错的。没有人愿意否定自己的一切,许慎言也不愿意。
许慎言不说话,默默盯着滋滋作响的烤肉,快乐被方晨雨的话冲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酸酸胀胀的难受感。
……
徐家和段家联手调来了特种队的人,无声无息地潜入了金家在香枫山附近的窝点。光是进入外围,金家显露的实力已经让人心惊胆颤,他们配备的枪支不亚于正规部队!实验楼那里的防御是最森严的,也是特种队锁定的重要区域。很快地,潜入的特种兵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徐家长孙徐海平。
徐海平被折磨得不轻,不过幸运的是他与其他几个人并没有被注射毒品。就是其中两个少女没熬过来,已经没了气息,另外两个和她们关押在一起的女孩跟尸体呆在一起小半天,精神早已濒临崩溃。看到这样残酷的惨状,连以铁汉闻名的特种兵们都觉得无法忍受。
徐海平算是精神状况最稳定的,听段家派来的人问起方晨雨,他马上想到两个看守谈及的那个女孩。徐海平说:“她应该和金昆的儿子去爬山了。”怕来救援的特种兵误会,徐海平又补充,“他们的‘八号’马上要研制成功,若是没有她引开金昆的儿子,我们可能全都等不到你们过来了。”
人还没救齐,暂时不能打草惊蛇,徐海平几人被转移到实验楼相对安全的地方,为首的特种兵则联系其他人上山搜寻方晨雨一行人,务必保证安然无恙地救出方晨雨。
因为是多方联合行动,这次解救行动又快又准。方晨雨在看到特种兵出现的一瞬就迅速从许慎言身边逃开,没有给那几个保镖抓住自己当人质的机会。
许慎言心中一慌,掏出枪指向方晨雨,可在他手指扣到扳机上的时候却微微颤了颤,想到方晨雨明亮的眼睛和含笑的脸。
“把枪放下!”所有枪口对准了许慎言几人。
方晨雨逃到了特种兵们身后,安安静静地看着许慎言。
许慎言手再一次发抖。
他留不下她,就算把她的腿打断也留不下她。
她没有对他说谎。他生活在充满谎言和罪恶的世界里,和她所爱的世界完全不同。他不是在制造能让人快乐、能让人远离痛苦的灵药,而是在制造祸害别人的毒药。
她是意外闯入的蝴蝶,把他生命里密布的蛛网撞破了。
可惜他不是网中的猎物,而是吐丝的恶蛛。
“再见。”许慎言忽然认真地说。
方晨雨一怔,定定地看着许慎言。
许慎言一字一字说:“很高兴,认识你。”
他把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扣下了扳机。
第一零一章
山上骤然响起的枪声像是信号一样, 把整个金家老宅院给惊醒了。方晨雨和徐海平几人迅速被转移走,剩下的就是全面的清扫, 这一部分不需要特种队来完成。方晨雨被人适时地挡在身后, 没有看见子弹射出的一幕,却避免不了地看到许慎言的尸体。
一直到回到安全的地方, 方晨雨手心还是凉的, 直至手腕上传来一丝丝烫热的温度她才稍稍回神,低头看向自己的腕部。那朵只有她自己能看见的莲花印记微微盛开, 外层的花瓣全都舒缓地绽开,发出灼亮的光芒。一、二、三、四、五, 五瓣莲花花瓣全都亮了起来。她一怔, 想到了许慎言那双黑漆漆的眼睛。
但愿他来生生在一个好家庭。
天空飘起了雨, 方晨雨打开车门的时候看到关峻撑着伞站在车外,身姿笔挺,脸庞却有些憔悴。他安安静静地把伞挪到方晨雨头顶, 替她挡下飘飞的雨点。
早上还是晴空万里,也不知怎么地忽然下起了雨。等待的时间里关峻一直在想, 方晨雨到底会遭遇什么,那个以心狠手辣著称的金爷为什么会掳走一个花季少女——一个那么小的女孩儿,到底能不能够安然回来。
关峻一直在害怕, 害怕听到的会是噩耗。失踪多日的女孩很可能凶多吉少,即便能活着肯定也会遭不少罪。他注视着方晨雨,生怕在方晨雨身上看到伤痕。
“师兄?”方晨雨一路紧绷的心神蓦然一松,仿佛忽然踩到了实地。她喉咙发哑, 这些天的紧张和害怕因为看到熟悉的人而彻底爆发出来。方晨雨又喊了一声,“师兄。”
关峻腾出一只手把她抱入怀着:“不管怎么样,回来就好。”不管她这几天遭遇了什么,只要她能回来就很好,别的什么都可以以后再说。
方晨雨乍然被关峻紧抱着,鼻端被那熟悉而又令她有安全感的气息包围着,让她眼睛泛酸。她听到了关峻清晰的心跳声,他的心跳得很快,像是自己劫后余生一样的欢喜和庆幸。
方晨雨的眼泪涌了出来,伸手回抱关峻,脑袋埋在他胸口抽泣起来。她害怕,她真害怕死在那个地方,她要是死在那里的话外公怎么办。她活得太顺利了,她住在镇上,邻里都是相识的,你帮我一把我帮你一把,从来不用计较太多,从小到大人人都喜欢她、人人都关心她爱护她,以至于她从来没想过世间会有这样的险恶。
关峻抬手轻轻拍抚着方晨雨的背。方晨雨才十几岁,平时再坚强,本质上也不过是个小女孩,会后怕再正常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