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白若林身在龚宁紫眼前,即便是有那控制不住的难堪,这难堪也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下一刻,就见着他脸上重新挂上了那等狡黠机灵的浅笑。
“想来她已经在师父面前告了我不少状了——就算是之后有排头吃,算下来这排头我吃的也不算冤。”
毕竟,从龚宁紫病倒而白若林理事开始,他首先料理的便是红牡丹手下的琼花令众人。
在持正府的滔天权势面前,红牡丹武功便是在高,资历便是再老,想要找到整治她的方法,实在也是不难。
“哦,你倒也知道你这些天做了什么事情……”
龚宁紫终于抬眼忘了白若林一眼,悠悠地说道。
而也就是这么一眼,白若林便觉得自己心头忽然一跳。
龚宁紫不等白若林辩解,又道:“玩得还开心吗?我的好徒儿……若林。”
一股寒气就像是小蛇一般,顺着白若林的领口慢慢地爬入了他的背心。
“师父,我,我……”
在结结巴巴企图拼凑出话语的同时,白若林的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失去了气力,跪倒在了龚宁紫的身侧。
“嘘——”
龚宁紫伸手在唇边做出了一个噤声的姿势。
“不要做出这幅模样,畏畏缩缩的,我不喜欢。”他眨了眨眼睛,先前凝在他睫毛上的那一粒雪花悠悠落了下来,“我只不过是问你玩得开不开心,你也不用吓成这样子。”
枯枝一般的手伸过去,托住了白若林的下巴,迫使他抬头对上龚宁紫的视线。
“我……”
就好像有一把匕首缓缓地顺着皮肤滑入肌肤的内侧,被龚宁紫注视到的地方,全部都像是被削开了一般——鲜红的血,温热的肌肉和白若林藏在自己面具之下的那点见不得天光的心思,似乎都在这一瞬间无所遁形地展现在龚宁紫的眼前。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龚宁紫却反而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
“呵……看到你,我就觉得自己真是蠢。”
龚宁紫说。
白若林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寒气开始渗入他的血管。果然下一秒,他便听到龚宁紫轻描淡写地说:“我不该给你取名叫‘若林’的,你说是不是?”
白若林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全然褪得干干净净。
是被知道了吗?他做的那些事情——他的那些心思——全部都被知道了吗?
在这一刻,白若林脑中甚至掠过了死意。
他的名字……
没错,他本来并不叫做“若林”。
他自小便被人唤作“莲儿”,这是那看他自小长得好看,因此早早就已经开始盘算让他出门待客的“大娘”给他定下的名字,这一个“莲”字,是取“扁舟漾手亲操,共摘莲房对浊醪”之意,看着风雅,可是内里的意思却十分不堪。
是龚宁紫将他从那等地方救出之后,重新为他取了新名。
白若林曾经也为自己的新名字而欣喜若狂,直到日久天长之后,他窥见了“若林”两个字中那属于龚宁紫难言的思绪。至那之后,白若林无一日不为此日夜难安,嫉恨成狂。白若林以为自己深恨这个名字,可如今龚宁紫忽然说出这等话,白若林才发现光是想到那人要将这个名字收回去,便已让他惶恐欲死。
所谓的魂飞魄散,也不过如此。
“师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不自觉中,白若林的声音中已带上了淡淡的哭腔。
龚宁紫稍稍俯身,他带着微妙的视线凝视着白若林惨白的面颊。
从龚宁紫身上散发出了淡淡的伽罗香,寒冷的雪光自窗外散入,逆光中龚宁紫的面容清冷俊美,不似世中人。
白若林在他的注视下,冷汗涟涟,全身颤抖不已。
就在白若林几乎快要支撑不住,将先前自己将铁钗丢入枯井中的事情说出来求饶的时候,龚宁紫却突兀地放开了他。
那种森冷而尖锐的气息就像是幻觉一般自龚宁紫身上散去。
当白若林再抬头时,看见的依旧是他痴恋爱慕的那个人,是那个温柔,沉静,睿智的好师父。
“若林,你要记得,”龚宁紫伸手,掠起一朵粉色的梅花花蕾,在指尖轻轻碾碎成泥,“我给你的,你便可以拿,我不给你的,你却不可以要。”
白若林那属于青年人特有的单薄肩头在这一声之中猛然抖动了一下。
面容姣好备受惊吓的青年像是不敢与龚宁紫互相凝视那般,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龚宁紫并不知道,白若林那隐在阴影中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了一丝逃过一劫的轻松神色——很显然,龚宁紫并不知道铁钗令,还有其他的一些事情。
白若林庆幸地想道。
就连他自己都知道,倘若那些事情真的被龚宁紫所知道,那么等待他的,就绝不会是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警告。
龚宁紫将手捂在口前,沙哑地咳嗽起来。
在寒气与梅香之中,腾起一丝淡淡的腥甜之气。
“还请师父保重身体才是。”
调整好了情绪之后,白若林再次开口时,面上已没有半点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