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杨阁老缓了一阵子,皇帝问道:“你现在可以如常说话了么?”
杨阁老站起身来,“回皇上,可以了。”
“那就跟朕说说,石长青此举,是否与你有关?”
杨阁老只能委婉地道,“罪臣近日在家中思过,深觉愧对圣恩。听得石长青一事,惊诧不已,若见到他,定要质问他因何起了这种心思。”
“你都把女儿许配给他了,竟没料到这档子事儿?”皇帝笑微微的,“而且,先生不妨猜一猜,他在诏狱之中,会怎么跟锦衣卫说?”
“……”
程询站起身来,打算暂且回避。这是他不该听到的君臣叙话。
皇帝却道:“老老实实坐着。”
程询无奈,只得依言行事。
“这件事,你很清楚,朕怎么说都行。”皇帝继续对杨阁老说道,“朕耿耿于怀的,是你与景鸿翼辞官一事,是你对景家的纵容。
“身为首辅,动辄就要辞官不做,幸亏阁员没有对你马首是瞻,不然的话,岂不是要一起撂挑子,让朕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你敢拍着良心说,景家做的孽、犯的错,你毫不知情?朕自辅政监国起,每年都为了国库亏空焦头烂额,你不是不知道。
“景鸿翼一张嘴就要几百万两官银,你这首辅,是不是该用心核实?你没有,反倒不动声色地带领阁员上报给朕。这教训,足够朕记一辈子。
“看了朕那么久的笑话,杨先生,没笑出病痛来吧?”
杨阁老便要下跪,皇帝却先一步道:“站着回话。”
回话?能说什么?否认的话,是不识相,承认的话,兴许就要与景家同罪。权衡一下,杨阁老只能选择不识相:“景家贪墨案,罪臣真的不知情,的确有失察之罪。”
皇帝牵了牵唇,“两广被景家弄的乌烟瘴气,你到底是失察,还是眼神儿不好?”
程询、刘允听了,心生笑意。
杨阁老只能道:“罪臣的确不是心明眼亮之人。”
“你得给朕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皇帝道,“到正月十六,朕把看守杨家的锦衣卫撤了,该做什么,你明白。”
杨阁老恭声称是,神色愈发颓丧。
壹夜之间,程询先后两次派人回房传话,怡君自然是轻松不起来。
先前说可能要留宿在正房,她可以断定,不是公公婆婆有了分歧,便是公公和他生了新的矛盾,并且,事态严重。毕竟,这情形太反常。
她着实担心了一阵子。
后来,听说他随刘允进宫面圣,心里又是一番忐忑,担心石长青的事情起了反复。
她让吴妈妈留意着正房的动静,“等夫人、老爷歇下了,把红翡请过来。”
吴妈妈应声而去,过了好一阵子,与红翡相形进门。
红翡行礼后,笑容可掬,“奴婢本就想着,等到夫人歇下了,来跟您说说正房的事。先前实在是顾不上,大少奶奶担心了吧?”
“的确是心里没底。”怡君让红翡在近前坐下。
吴妈妈以准备茶点为由,带着夏荷、款冬避了出去。
红翡斟酌片刻,把程清远打算致仕、刘允来府中的事娓娓道来,却没提程清远打算远游。
怡君听了,敛目斟酌片刻,对着红翡微微一笑,“我怎么觉着不对劲呢?单为老爷致仕的事,夫人不会让大少爷一回来就去正房。老爷若是主意已定,根本瞒不住;若是还没打定主意,根本不需从速知会大少爷。”再多的,她和红翡都清楚,却不好把话摆到台面上。
“……这个……”红翡更加为难了。
怡君诚恳地道:“你还不知道我么,凡事给我个说法,我心里就踏实了。你也清楚,夫人今日有些反常,我实在是不能不多思多虑。”平时不论什么事,婆婆都会事先命人提醒她。
红翡思忖再三,到底是把程清远的全盘打算如实道来。
怡君沉默一会儿,叹了口气,“难怪。我知道了。”
红翡好言好语地宽慰一番,道辞回了正房。
怡君歇下之后,静下心来,考虑程清远离京远游的事。
站在婆婆的角度考虑,的确是难以接受。少年夫妻老来伴,不知道夫君何时回来,甚至拿不准他还愿不愿意回家,那……
站在程询的角度考虑,便是心里乱糟糟,想不出个所以然。
算了,横竖是任谁都无能为力的事,她想再多也于事无补。
她翻个身,放空心绪,让自己快些入眠。
翌日一早,朦胧间,她听到程询的脚步声,揉了揉眼睛,翻身望向床帐外,隐约看到他的身影,轻声唤他:“阿询?”
程询嗯了一声,笑微微地到了床前,“想看看你再去洗漱更衣,却把你吵醒了。”
“没有的事。”怡君笑着坐起来,伸手握住他的手,“就盼着你回来呢。”
程询连同被子把她搂到怀里,也不管是不是会弄皱官服,“跟皇上下了几盘棋,期间只是听着皇帝跟杨阁老说话,什么事都没有。”略停一停,又问,“怎样?昨日何时睡的?有没有不舒坦?”
“没有。”怡君审视着他略显疲惫的面容,“你跟皇上,是不是一整夜都下棋了?”
程询颔首,“少睡一晚而已,算不得什么。”
怡君失笑。也是啊,这些男人,可不似她们这些娇养着的闺秀,精力充沛得简直到了吓人的地步。她摸了摸他下巴上冒出的胡茬,“你离府之前,还有一档子事。我跟人打听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