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从没这样憋屈、窝囊,也从没有被那样难以言喻复杂心绪折磨心魂。
程询说,他害得他失去了做人的脊梁。同理,他也已整治得他彻底失去作为父亲的尊严。他的脊梁骨,也已弯曲、扭曲。
那是他的儿子,但绝不是他疼爱过的阿询。
不会再那样亲昵的唤他。
再不会了。
程夫人心里难受得厉害,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你病了,说什么都在理。依你就是。”
当日,程询回到家中,听母亲很委婉地说了父亲的意思,一点儿都不意外,只是——“您别担心,别多想。好么?”他宽慰母亲,硬着头皮说,“会好起来的。”
程夫人忍着心头酸楚,点了点头,“别只顾着我,你别放在心里才好。”
他笑,“我这么没心没肺的人,哪里记得住这些。”
“回房吧。”程夫人道,“这几日,老爷听不得响动,更是闭门谢客,不会见任何来探病的人。你和怡君一日三餐就在静香园用,阿译、阿谨我也叮嘱过了,跟你们一样,得空过来点个卯就行,不用陪着我用饭。”
程询说好,起身后,揽了揽母亲的肩,“辛苦您了。”
程夫人看着他出门,眼中有了泪意,用力眨了眨眼,硬生生忍了回去。
程询回房的路上,较之平日,脚步慢了一些。
父亲真是什么招数都有。若是没有母亲周旋,这一日之间,他就会成为阖府的笑话。
好吧,之前谁更生气,这时候谁就更有理。只能这样想。
可这种招数,摆明了就是赌气、撒气,对身为次辅的人来说,说幼稚可笑都不为过。
是一时气糊涂了吧?
不论如何,短期之内的目的达到了,这是比较重要的。
应该高兴,但是想到母亲强颜欢笑的样子……偏偏这是最容不得感情用事的阶段,若优柔寡断失去绝对的清醒,跟父亲说不定就又有得磨烦了。
他皱了皱眉,怀疑自己真不是做孝子的命。哪怕只想让母亲过得顺心如意,都那么难。
有清浅的脚步声趋近,他抬眼,看到怡君。
怡君对他盈盈一笑。
什么都没说。用不着。她明白,他知道她明白。
程询携了她的手,一起慢悠悠地走进静香园。
第二日起,怡君主动分担了帮婆婆合账的差事,这个,她有自信,只要没梦游,就出不了错。
程夫人很是欣慰,笑道:“往后,这可就是你的差事了。我一向最怕合账。”
“娘要是瞧着我是那块料,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怡君笑说,“这样,我也有个差事了。”
程夫人眉开眼笑的,“要紧的是别累着,慢慢来。”
怡君欣然点头,去了前面理事的正厅,转入宴席间,认真合账,期间喝茶的时候,便与近前的管事、大丫鬟叙谈几句。
将至巳时,怡君放下账册,起身去了小厨房。
正要煎药的红翡看到她,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屈膝行礼,“大少奶奶,您怎么来了?”
“我来吧。”怡君说,“你在一旁瞧着对不对。”
煎药这种事,没经验的人,根本不敢染指。红翡何等聪明,立时会意,“好啊,大少奶奶这是给奴婢偷懒的机会呢,我可不能不要。”
怡君微笑。这是她作为儿媳妇该尽的责任,不看着公公,也得看着婆婆的情面。
前几日,怡君煎好药之后,只是陪着红翡把汤药送到房里,到了东次间就会止步。
程府自然不需要儿媳亲自做什么,难得的是这份儿心意。一次,程夫人点了点她的额头,“你有心了。”
后来,程清远的病情有所好转,唯一让他心烦的,是头疼病时时发作。于是,怡君就亲自把汤药送到寝室门外,唤婆婆一声。
程夫人总是当即出门,接过药碗,亲自送到程清远床前。
那天,程清远服完汤药,用清水漱口,随后端起一杯白开水,慢慢地喝。
程夫人唤丫鬟把药碗收走,又问他:“这几日的汤药,觉着怎样?”
“不怎样。觉着不对劲。”
“是么?”程夫人笑着在他近前落座,“怎么个不对劲的法子?”
“不管用了。”程清远面不改色地道,“不如起初几日。这几天,你找的什么人煎的药?煎药火候不对,药力就会减弱,甚至能害死我。你不是不知道这些。”这几日,大儿媳妇总是亲自将药碗送到门外,意味的只能是她亲手煎药。
“哦。”程夫人笑吟吟地看着他,等他将水杯送到唇边的时候,说,“先前那几日的药,也是大儿媳妇亲手给你煎的。”语声落地,也正是程清远喝进一口水的时候。
几息后,程清远剧烈地咳嗽起来。
程夫人仍是笑吟吟地看着他。
程清远被呛得不轻,咳了好一阵子,缓过劲儿来,琢磨一下,明白过来,狠狠地瞪着她,“你故意的。是不是想害死我?!”不是她说的么?他病着,说什么都在理。
程夫人微不可见地撇一撇嘴,“只是看不惯你不知好歹罢了。这些日子的汤药,都是大儿媳而你煎的。说起药理来,你都不见得比得过她。孩子每日辛辛苦苦的尽孝心,你却这般不知好歹,呛你一下是轻的。”
“……”程清远瞅着她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