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和方能万事兴。”程夫人叹气,“人到中年,你却忘了这句至理名言。”
程清远目光转冷,“你的意思是,走至今时今日,都是我的过错?”
“我什么意思都没有。”程夫人道,“我只是清楚,既然是至亲,便该相互体谅,相互扶持,绝不是明里暗里地算计。”
谁先算计的谁啊?程清远懒得跟她说话了。
“是,在你看,定是阿询不肯体谅、帮衬你,可你呢?又几时体谅过他?”程夫人道,“有些事,错了就是错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说句难听的,你已人到中年,他则正年轻,你还能熬过他不成?这程家,迟早是他当家做主。难不成,你还真想跟他置一辈子的气?”
“……”谁是谁的克星、煞星,谁都说不准。但她的话不假,岁月是任何人的天敌。
“你就不能退一步么?”程夫人哀哀地看着他,“就算不帮阿询,也别使绊子,就算使绊子,也没用了。我不说别的,只我和娘家,就会竭尽全力帮衬他。两个儿子比我自己的性命还重要,你该知道。除非他们犯了天大的错,或是程家有着天大的苦衷而他们不肯体谅,不然,我一生如此。
“你想怎样?真要闹得父子反目、沦为笑柄么?真有那一日,就算阿询吃到苦头,你又能好过到哪儿去?你在内阁的日子,撑死了还有十几年的光景。
“我一个内宅妇人都看得出,皇上有意提携年轻一辈的文武俊杰,容不下皇后娘娘的母族,杨阁老在首辅的位置久了,这几年已有些目中无人,与景家纠缠不清,是否明智,你该清楚。他若有一日倒台,你怎么可能不被牵连?”
程清远沉默了一阵子,叹了口气,“在官场的人,都是身不由己。我如今想抽身,做做梦还行——不能够了。”
“你想不想而已的事。”程夫人道,“最好最坏的路,你比谁都清楚。专横跋扈惯了,不肯低头而已。”
“你知道什么?”程清远拧眉。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你跟首辅都是一个德行,久居高位的日子久了,便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了。”程夫人面上的哀伤散去,嘲讽地笑了笑,“随你怎样吧。反正我今后守着儿子、儿媳妇,日子惬意得很。只怕你到年老之时,在家中无人愿意理会,更没人肯打心底尊敬。要是那样,所谓的一生荣华又有何用?”
“你!”程清远下巴抽紧,冷眼相对。
“要不是柳阁老出了那样的事,轮得到杨阁老做首辅、你做次辅?”婉言规劝他不听,那就别怪她戳他的痛处,“如今柳阁老回来了,你们自求多福吧。”
程清远教训她:“恁的不成体统!谁准你说这些门外事的?!”
程夫人不以为意,笑了一声,“已经说了,怎么着吧?当回事就琢磨琢磨,不当回事你就等着撞南墙。”
“……”程清远本该拂袖而去,偏偏没有。不知为何,这一日,此刻,他觉得特别疲惫,连发作她的力气都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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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香园,怡君正在小厨房里,为修衡下厨做拿手的菜肴。
程询、修衡到了小书房,前者问道:“要不要下棋?”
“不要。”修衡立刻摇头,“不跟你们下棋。”
程询扬眉,“为什么?”
“你们要是让着我,不好玩儿。”修衡说,“要是不让着我……我总输。”
程询轻笑出声,“下棋可不像九连环,怎么也得磨练三二年。”
“嗯!我知道。”修衡抿了小嘴儿,笑,“等我学好了,再跟你们下棋。”
这孩子日后要学的,太多。涉猎颇广,精通的才艺、学问比他还多。而到成年之后,愿意用来消磨时间的,不过是守着一局棋。
程询把修衡安置到三围罗汉床一侧,“说来听听,用饭之前,拿什么消磨时间?”
“给我讲故事吧。”修衡的小身子向后挪,舒舒坦坦地倚着靠背,“你会讲故事吗?”
“……”程询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山海经》?”
“是呀。”
一句“不会”,险些脱口而出,程询商量他:“你等一会儿,成么?”
“为什么呀?”修衡不明白。
程询清了清喉咙,“记不清楚了,我得先看看。”都是只知道个大概和故事精髓,不知道细节,从头到尾讲述的话,一个故事在他这儿,就算用白话,多说也就十来句话的事儿。没办法,他对这个真的不感兴趣。
修衡开心地笑出声来,有点儿幸灾乐祸,“原来,叔父也有不会的呀。”说着就坐不住了,挪到黑漆小几跟前,跪坐着,小胖手托着腮,喜滋滋地看着他,“那你不如婶婶嗳,婶婶全都记得,讲的也特别好听。”
程询点了点他的额头,“可算找到能挖苦我的事儿了。”
“没有。”修衡笑得愈发开心,大眼睛眨一眨,“那我给叔父讲,好吗?”
“好啊。”程询欣然点头,鉴于上回这孩子跟怡君讨论故事的情形,真有兴趣听一听。
“我说话慢,爹爹说我是慢性子。”修衡认认真真地说,“叔父不会急得上火吧?”
慢性子?修衡还真是。程询哈哈地笑起来,“不会,我也不是急性子。”
“那就好啦。”修衡放下心来,想了想,开始慢悠悠地复述听到过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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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们下学之后,姜道成离开程府,坐马车去了柳府。
他要看看柳元逸恢复的情形。
柳阁老回到内阁之后,因着与程清远多年不合,程询不便时时前来探望,于是,把此事托付给姜道成。
姜道成本就对柳家的事满腹唏嘘,又一向钦佩柳阁老的品行,自是满口应允。幸好,柳阁老对他亦是认可的,自春日到如今几次前去,都是客客气气相待,甚至透着感激。
柳阁老还未回府,管家出面应承,亲自带路,把老爷子引到柳元逸的住处。
院落西侧的葡萄架下,柳元逸卧在躺椅上,身上盖着薄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