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询只是赔着笑。
程夫人则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近来可合了你的意了,动辄就喝成半个醉猫。”
“我这酒量,是随了您和大舅、二舅。”程询笑道,“程家可没能特别能喝的人。娘,酒量到底得多好啊?跟我说说?”
“快走快走。”程夫人哭笑不得地撵他,“说这些你倒来劲了,没正形的。”
程询这才笑着出门,回到静香园。穿过厅堂,转到东次间门帘前,里面传来的说笑声,让他脚步停下来。
此刻,怡君坐在炕桌一侧,修衡坐在炕几北侧,小胖手托着小脸儿,正在跟怡君说:“精卫填海那个故事,我不喜欢嗳。”
怡君的大眼睛眨了眨,问:“为什么会不喜欢?”
“海里不都是水和大鱼小鱼吗?”修衡说到大鱼小鱼音节的时候,小嘴儿嘟起,特别可爱的样子,语速很慢,“要是像精卫想的,把海填满,那鱼儿们怎么办呀?打渔的老人家怎么办呀?虽然……”他侧了侧头,“精卫也很可怜,但是……嗯,反正我觉得不好。”
怡君先是莞尔,想一想,眼睛亮晶晶的,“这个啊,你说的真的有些道理呢。”
“是吗?”修衡晃了晃小身形,“我跟奶娘说,可她不觉得,跟我说,精卫不是出了名的不怕辛苦吗?我不可以这样说。”他扁了扁嘴,“她不怕辛苦,但是,也不能让好多鱼儿没了家呀。”
怡君笑出声来,“我是真让你说动了。”目光一转,又道,“那么,愚公移山的故事呢?愚公也是特别不怕辛苦。”
这样不着痕迹地引导,引得程询唇角微微上扬。
“愚公很好。我很喜欢他。”修衡认真地说,“他不是为了开出道路吗?爹爹说过,搭桥修路都是好事。婶婶,是这样吧?”
“是这样。你爹爹说的很对。”怡君给修衡倒了一小杯热水,“愚公做的,会有很多人受益,就算不能尽快如愿,也会有很多人帮他。但是精卫呢,也有她难能可贵的性情,毕竟,也是为了见到亲人。你说是吗?”
修衡双手捧起水杯,水不烫了,还是吹了好几下,喝了一口,放下杯子之后才说:“是呀。我见不到爹娘的话,也会很难过的。所以呀,精卫这个故事不好。我不喜欢。”
说的很明白了,不喜欢让他纠结的故事。怡君笑出来,“喜欢圆圆满满的故事?”
“嗯。”修衡点头,停一停,皱了皱漂亮的眉毛,“可是,娘亲说,那样的故事,只能让说书先生给我现编。”他又皱了皱鼻子,“我说,那很难吗?她说,好难,比让二弟不哭还难。”
怡君忍不住伸手过去,抚了抚他的小脸儿。
修衡继续道:“我想了好久,也不知道怎么让二弟不哭。嗯,那就真的是太难了吧?”
怡君由衷地笑出声来。这一时大人心思一时想法稚气的孩子,由不得人不自心坎儿里喜爱。
程询也终于绷不住了,逸出低而愉悦的笑声,举步进门。
怡君和修衡都转头望向他。
“叔父,”修衡先问他,“我是不是该回家了?”
“对。”程询走过去,搂了搂他,“改日再来,或者等我们去找你,好么?”
“好。”修衡说,“什么时候?”
“三五天之后吧。”程询想了想,“能等吧?”
“能等。”修衡笑起来,“我可以看画谱,祖母给了五子棋,婶婶给了新的九连环,我很喜欢。”意思是说,他有消磨时间的事由,还不少。
“那多好。”程询亲了亲他的额头。
怡君看着他们,莞尔而笑。只这些时候的相处,就让她生出特别不切实际的心思:真恨不得让这小人精就此留在家中,时时看到,哄着、宠着。
随即又想,程询是有多喜欢孩子啊?这样想着,视线就落到他面容上,看到了他格外柔软的笑容。
一大一小说了一阵子话,程询抱起修衡,给他罩上厚实的斗篷,“我们去跟祖母说一声,就去找你爹爹,让他带你回家。”
“嗯。”
怡君走到两人身侧,摸了摸修衡的小脸儿,“真舍不得让你走。过几日一定去看你。”
“我等着婶婶。”修衡的小手从斗篷里伸出来,握住她两根手指,绽出甜美至极的笑容,“下次,婶婶还给我讲故事,好不好?”
怡君的心都要化了,语声就特别温柔,“好啊,一定。我陪你们过去。”
“那……”修衡想一想,“婶婶多穿些,冷了呢。”也是不想就这样跟她作别。
怡君用力点一点头。
这晚,歇下之后,怡君跟程询说起修衡,“天啊,我太喜欢这孩子了。他说的那些话,你听到多少?我一直都没往那些地方想过。”
程询就笑,“要是大人说,不免得让人说是歪理。”绝顶聪明的孩子,注定的奇才,想法可不就与众不同。
怡君立刻为修衡辩解:“哪里是歪理了,万事万物说不定都跟人一样,有七情六欲。难为他这么小就隐约明白了。”
程询语带笑意:“应该是吧。”
“说起来,”怡君更深地依偎到他怀里,“我瞧着,你是特别喜欢孩子的人。”
“有出息的孩子,我都很喜欢。”他说。的确是,修衡、薇珑,多年后取代舒明达成为锦衣卫指挥使的陆开林、成为著名商贾的沈笑山,曾经是他打心底欣赏、认可的年轻俊杰,在如今,是他予以诸多期许、憧憬的孩子们。
“你不也是么?”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面颊。她与修衡相处时,两个人的小模样,都引得他心弦一再牵动,柔柔的,暖暖的。
“许你不许我啊?”怡君微笑,“你喜欢的,我都会喜欢。”
他加深亲吻。心里是想着,快些与她拥有自己的儿女,每一日放在跟前,无所顾忌地去宠爱、呵护。
怡君却笑着避开,掩住他的唇,“好几日了,都没时间跟你好好儿说说话。”
他到底是遂了自己的意,狠狠地吻了她一会儿才说:“打量我是什么人啊?碰一下就按捺不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