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了商陆那档子事,碧君在面对一些事情的时候,也不会处处往好处想甚至帮人开脱了。
好在周夫人的殷勤还算有分寸,寒暄几句,便笑道:“今日只是你们小一辈人欢聚一堂,我呢,就与几个老友叙叙旧。到了后花园,自有下人服侍着你们,全不需拘礼。下人若有不周到之处,只管过来与我说。别怪我失礼就好。”
“怎么会。夫人太客气了。”姐妹两个异口同声。
周夫人笑吟吟地唤来引路的丫鬟,“那就请吧。”
后花园里,已经来了不少官家子弟闺秀,眼下有十来个,三两结伴。
怡君望见首辅的小女儿杨五小姐,微不可见地牵了牵唇。杨五小姐早就定亲了——有处境相同的同伴,就算不熟稔,心里能够踏实些。
当真不在乎闲话的闺阁女子,太少。
姐妹两个随着引路的丫鬟,带着随行的夏荷、紫云,款款走过青石路,趋近众人。
周文泰迎上来,酒气凭谁都不可忽略,好在他步履没乱,拱手行礼时透着谦和,口齿亦很清楚:“廖大小姐、廖二小姐前来,实在是在下的荣幸。”
碧君、怡君只是报以一笑,恭敬还礼。
周文泰给她们介绍后花园现今可取的景致:“梅园自是不需说,但那是各家都有的。值得提一提的,是有数名花匠打理的花房,这上下有些花的花期提早,正是能勉强一看的时候。再就是那边的湖上水榭,”说到这儿,他指给姐妹两个看,“湖面结冰了,上次雪天之后,湖面的积雪不曾清扫,水榭之中暖如春日,若到夏日,则要比别处凉快许多——祖上留下来的,我与家父都觉着不错。”
姐妹两个认可地颔首一笑,碧君道:“得了空,一定要去瞧瞧。”
周文泰见她们的态度诚挚,是那种出于本心想要领略别家景致的心态,心里很是欢喜,便又继续给她们介绍别处的可取之处。
他说的兴致正浓时,杨五小姐趋近,等他的话将要告一段落时,杨五小姐走过来,与廖家姐妹见礼之后,笑道:“世子只管去招呼别人,我与二位廖家千金说说话。”声音如出谷黄莺,煞是动听。
周文泰顺势颔首,笑着转去别处。
杨五小姐走到姐妹两个中间,轻声道:“一身的酒味,言行间却无醉意——越是这样,我反倒越奇怪。有的人喝醉了是看不出端倪的,我担心他也是这样,便自作多情地替他待客了。”
碧君、怡君莞尔,前者笑着避重就轻:“我们早就瞧见你了,便是你不过来,我们也要寻过去的。”
杨五小姐笑得杏眼微眯,轻轻地晃了晃怡君的手臂,“我更心急,就急着找个能说得上话的同伴呢。”
碧君立时会意,展颜一笑。
怡君则对杨五小姐一笑,“我就是那个同伴么?”
“当然是了。”杨五小姐认真地道,“虽说我们家里的门风谁都知道,可我心里终归是没底啊。”
怡君忍俊不禁,“你都如此,何况别人了。”
“可不是么。”碧君道,“这次我二妹是陪我过来的,不然她定是不肯的。”
杨五小姐无奈地道:“我是被堂妹拉过来的。”
三个人说笑间,先后瞥见凌婉儿走近。
杨五小姐面上的笑微微一凝,“凌小姐这般的人物,我这一日应承一次就罢了,再来一次,怕是要坏了兴致。”她歉意地对廖家姐妹道,“容我去寻杯热茶。”
姐妹两个再次撑不住笑了,俱是笑着说“去吧,得空再说话”。
杨五小姐匆匆离去,凌婉儿徐徐走上前来,嫣然一笑,先一步行礼,“二位是贵人,我如今能见上一面,实属荣幸。”
话里带着刺儿。
“可别这么说。”怡君还礼后道,“寻常说起贵人,都是能够帮到人的人,我和姐姐可是没这个本事。”
抠着字眼儿转移话题。凌婉儿抿唇一笑,不予计较,提起曾给廖家下帖子再到做客的事儿,“那之后,我险些就以为我与二位此生无缘相见了。我有心结交,你们却没那心思。如此,我也只好绕着二位走,免得让你们平添不快。”
“这话可就有趣了。”怡君面上的笑容愈发明丽,眼神愈发无辜,“真要绕着我们走,今日你怎么会前来周府?这找到家门口,见不见的在自己,通过长辈出门赴宴的事儿,却多多少少有些身不由己。有些话就不需说透了,譬如我们此刻为何身在此地。你方才的话要是当真,那我和姐姐日后也便当真了——既然你已经挑了我们的礼,还如实相告,我们就该有些自知之明,别有事没事的往明知道膈应自己的人跟前儿凑。没得招人嫌恶。”
话到末尾,她的笑意更浓,眼神转为讥诮再转为轻蔑,语气转为凉薄。
“……”凌婉儿这才发现,眼前人真就是名不虚传:脾气好的时候,十足十的大家闺秀;脾气不好的时候,就是十足十的一个刺儿头。她一时间找不到应对的方式——人家是明着诋毁自身暗中折辱她,她若针锋相对,便是自动对号入座,只能更被动,难听的话不知还要听多少。
缓一口气,她强笑着岔开话题:“听闻廖大小姐弹得一手好琴,不知今日能否有福气亲耳聆听?”
“这会儿不行。”碧君再迟钝,也看出了些苗头,一如既往不问缘由地站在妹妹那边,“早起习字的时间长了些,指间没力气。”略停一停,道,“有朋友等你过去呢,快去吧,我们可不敢耽搁凌小姐。”
凌婉儿又被噎得不轻,心里直怀疑周夫人和周文泰是不是看错了黄历选错了日子。今日,在目前看起来,简直是她最丧气的一日。
她无话好说,只能顺势道辞。转身后,展目四顾,望见站在不远处的两名男子,满腹怨气消散一空,绽放出喜悦的笑容。
那两名男子,一个是长兴侯世子朱鸿,一个是英国公世子顾景年。他们都是凌婉儿近两年交情不错的高门子弟。
此刻,朱鸿与顾景年凝眸望着廖家姐妹,前者道:“你就说,我眼光如何?廖大小姐的姿容仪态,是不是更胜凌婉儿一筹?”
顾景年慢慢地颔首,“以这种样貌的女子而言,你说的的确是。”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朱鸿笑起来,“我晓得,你喜欢的是徐岩那种样貌……”
“什么叫我喜欢的是徐岩那种样貌?”顾景年大为不悦,“我打心底喜欢的只有她一个!”
“得了吧。”朱鸿撇撇嘴,“真那么喜欢,你新添的通房丫头算是怎么回事?”
“你懂什么?那是两回事。”顾景年转头瞪着他,“怎么着?你今儿是来揶揄我给我添堵的是吧?”
“瞧瞧,这就急了。”朱鸿开怀而笑。
“瞧你那德行!”顾景年气得抹了抹鼻尖,“对我落井下石无妨,但你别忘了,想轻易得手,可不是那么轻易的事儿。打量你名声多好似的。”
“你这话说的可就没意思了。”朱鸿的笑意收敛起来,“你又比我强哪儿去了?说到底,我要不是年少无知做下一堆糊涂事,今日怎么能跟你站在一起,答应凌婉儿?”
“年少无知?”顾景年撇撇嘴,“难为你好意思说,这可真是水仙不开花儿——你跟我装什么大瓣儿蒜啊?你年少无知?谁又是盛年时放荡不羁了?你比我还大一个多月呢。我就这样儿了,一事归一事,做得出就敢认,你这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