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那场火究竟是怎么烧起来的,听说火势是一下子就忽得起来了,还有几声巨响,在洛阳城隔着两条街的远处,恨不得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刚刚那位快人快语的娘子这会儿说起五年前的事情来,还是绘声绘色,心里还有些惊惧。
旁边也有人小声补充道:“我倒是听说,当时赵家那么多的仆从护卫,不管是赵府的郎君,还是几位小郎君小娘子,竟是一个人都没能救出来,那一次,赵家可是惨得不行。”
最先对赵君卓充满好奇的那位小娘子,听了这般可怕的故事,早就被惊得一愣一愣的,一时间,也顾不上赵君卓站在树下一身落寞、翩然若仙的身影多么好看了,只是攥着手里的团扇,随着众人一起,有人补充一句,便随之低低的轻呼一声,末了,才摇摇头,声音颤弱的感叹道:“赵府好惨啊,想想就可怕……”
就连咸宜公主,都听得时不时的跟着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由得喃喃道:“我都不知道五年前赵家还遭过这等惨事。”
“可不是么,”那位快人快语的八卦娘子也摇了摇头,更加压低声音的小声感慨道:“听说后来赵府的郎君出殡的时候,在那场大火里被烧得,连那骸骨都是断裂不全的……”
大夏天的,又下着绵绵细雨,这一说起骸骨尸首,花厅里的娘子、小娘子们甚至开始觉得,身上都有些冷了起来。
有人心中惶恐不安的轻轻念了几声“阿弥陀佛”,拍拍胸口,定定神之后,却还是忍不住好奇心的继续小声说道:“赵府的火势,怎么会这么大……”
都把骸骨给烧得断裂不全了,这得是什么火啊,可怕……
偶尔有个胆大的小娘子,也小声嘀咕着插了一句道:“单就火烧,估计也只是烧毁了衣物……”略微顿了顿,她还特意没提大火会烧坏了皮肉的说辞,“可是,把骸骨都烧得断裂不全,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这话一出,自然就有善于质询的人也补充道:“就是,一场大火又不是一直烧,赵府又不是没有仆从,忙着救火浇水的,怎么也不至于那般吧!”
旋即,又有人回忆道:“五年前赵府那事,我倒是也有所耳闻,虽然赵家颇惨了些,可是,我倒是听说,莫说是赵府两边的邻居,便是赵府自己的房子,除了那一间,好像也都没有烧得太厉害,后来把房子扒了重建,那是为了吉利,我怎么觉得,那火烧起来的时候,声势虽大,火势却并非特别大……”
“这就不知了。”之前那个说得津津有味的娘子也困惑的摇了摇头,“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也想起来,当时好像是说,就那么一间房子烧毁得最厉害,旁边的房子据说都没什么大事,也是奇了。”
“说来说去,还是那一场大火来得最为古怪了。”刚刚盯上了赵君卓的小娘子忍不住喃喃道,顿时赢得了花厅众人的赞同。
桃花枝下,赵君卓已经径自转身,沿着遮雨的回廊,慢慢的走到了别处。
五年前的时候,赵君卓虽为赵府嫡子,可是,母亲体弱,又不被父亲所喜,父亲的宠妾又接连生下子女,偏偏祖父又对家中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个时候,赵君卓还以为,自己需要一直藏拙,只要小心翼翼的护好母亲,阿姊,然后才能图谋以后。便是小时候受些委屈,只要母亲还在,阿姊还在,又能算些什么呢?待到他长大之后,羽翼渐丰,幼时忍受的一切,自能悉数奉还!
然而,赵君卓没想到的时候,后来,他的阿姊赵妧娘被人所害,一身风寒病重,险些就救不回来了。
母亲亦是体弱,因为阿姊赵妧娘的事情,更是难以支撑,那段时间,是赵君卓经历的最为晦暗不明、仿佛再也看不见前路,几乎难以支撑的时日。
等到阿姊赵妧娘好不容醒来后,阿娘刘氏喜极而泣,可是,赵君卓同赵妧娘乃是双胞胎姐弟,是还在娘胎里的时候,便最为亲密的关系,便是母亲都不曾察觉丝毫,但是,赵君卓却能够隐隐感觉到,他真正的阿姊赵妧娘不应该是那个样子的。
便是经历了生死,他那个阿姊赵妧娘,也不可能变化那么多……
只不过当时,连命都要活不下去了,赵君卓也就一直默默的没有多言。
再后来,便是让赵君卓完全始料未及的变故了。
她死了,宠妾灭妻的父亲也死了。
一夕之间,从来万事不管、稳坐钓鱼台的赵家老郎君被迫白发人送黑发人,看着自己膝下独子已逝,整个赵府就只剩下了赵君卓这唯一一个嗣子嫡孙,他的祖父,那位对他们母子三人的遭遇从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着他儿子宠妾灭妻的祖父,终于是再也没法万事不管的作壁上观了。
说来也是可笑,父亲死后,他的祖父倒是开始对他重视起来了。让赵君卓来说,早年丧父,反而是他这一辈子最为幸运的事情。
父亲死了,他能好好的活着,他的母亲刘氏,也能好好的活下来了。
唯一不幸的是,他的父亲,那个男人为什么不是自己去死的,却让她也白白赔上了一条性命呢……
雨声未歇,已经是翩翩公子的赵君卓站在长廊之下,神色怅然。
她死了,他却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每次在阿娘的小佛堂里,看到阿姊赵妧娘的牌位,有时候,赵君卓就忍不住的想,他当时看到了她那么多偷偷烧掉的鬼画符,却一直都没有细细翻找,也许里面,就有她的名字呢。
到了最后,他竟是连想要偷偷替她立个碑都不行……
前厅的酒宴未散,在后面躲了一会儿的杨洄,又和咸宜公主说了两句话,便回了前厅,继续去招待今日的客人了。
听了一嘴五年前赵府的旧事,不管是咸宜公主还是其他几位娘子、小娘子,全都是心神激荡,再加上这个故事到了最后,竟然还是个悬案,更是让人难以忘怀。
捏着团扇的小娘子用手背贴了帖自己因为听故事心生震撼而有些发热的脸颊,一抬头,忍不住低低的“哎呀”了一声。
刚刚立在树下的赵君卓竟是已经走远了,她适才只顾着听故事,竟然都没注意到这些。
这位小娘子轻轻的跺了跺脚,听过赵府的事情之后,有人因为心生惶恐惊惧,免不了的想要对赵府敬而远之,自然也就有人因为对赵家的往事越发的好奇起来。
一个身上背负着故事和秘密、却又风度翩翩的小郎君,自然也就更加的惹人探寻,让人忍不住的想要知道,他的那些,仿佛比话本上还离奇的过去……
今天毕竟是喜事,刚刚因为咸宜公主也好奇,一群人在花厅里说了这么多可怕的事情,稍微静默了片刻之后,自然也就有人顺势又起了个话题,三下两下有人附和捧场,花厅里的气氛便再次热闹起来了。
这回子,没有人再提那赵府五年前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便只是你先赞一下咸宜公主的嫡长子长得玉团可爱,我再夸一句小郎君就算哭起来都是中气十足,看着就满是精神气。
然而,众人笑着赞着的热络话说了没两圈,杨府上,却又突然闯入了一位不速之客。
从长安到洛阳,六百里加急。
武惠妃昨日病逝的消息,昨日从兴庆宫出来,今日便送到了咸宜公主的手里。
霎时间,不管是后院的花厅里,还是前厅的酒宴之上,众人皆惊,顿时就只剩下了一片死寂。
咸宜公主手里的娟帕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她的脸色一片苍白,好半晌,眼睛才微微转动了一下,整个人仿佛都僵在了那里一般,完全是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个跪在地上的送信之人。
前厅的杨洄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已经匆忙离席冲到了咸宜公主这边。
到了这个时候,自然也就没有人再去挑剔主人家的待客之礼。
就算杨洄匆匆离席之后,仍旧坐在酒宴上的客人们,有互相熟识的,便私下里偷偷交换了几个眼色,明面上,却是谁也不曾开口,也都继续闭口不言。
赵君卓的眼皮有一瞬间的轻跳。
只不过,武惠妃这等人物,和他还是太远了些,便是在杨府骤然听到了这般惊人的消息,赵君卓依然微微垂眸,神色镇定自若,不悲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