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狗没叫,它跑到床边叼起一只布鞋卧地上咬着磨牙,苏愉给踢走它又去叼过来,她也不知道是黑狗能看见人不能看见的东西的传闻有误,还是“苏愉”已经消失了。
“如果你还在,有办法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你就来拿,如果回不来了”,苏愉顿了顿,“如果你不能活过来,我用了你的身体,会帮你把儿子养大,会帮你给爹妈尽孝。”
说完之后她又在房间里站了好一会儿,无事发生,没有任何响动,苏愉眼睛都盯累了,还是毫无发现,只当“苏愉”已经消失了。
窗户跟门都给推开,让阳光照进来,床上的被单扯下来,铺被抱出去晒着,椅子上堆的衣裳也都给抱出去泡在洗衣盆里。地面铺的是红砖,苏愉扫了一遍又给撒上水,选了两件补丁多的裤子蹲在地上给擦干净。
等太阳快落山,应该是六点多的样子,苏愉照着记忆里端着盆子去堰边洗衣裳,走路都走了十来分钟,拎着棒槌不熟练地捶衣裳,小心了再小心,棒槌还是砸在了手指上。
翘着手指端盆回家,离的还有一段路就见门口坐了个人,她走过去那人也抬起了头,苏愉迟疑喊了声:“爹?”
苏昌国没听出不对劲,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倒掉烟斗里的烟灰,跟他闺女进门,问:“我听建设妈说你回村了,你妈一直在家又没见你去,我来看看你,怎么都进村了又没回家去,遇啥事了?”
“我就是看看小远在不在你那里,知道他没乱跑我也就放心了,就没回去。”苏愉也没搭衣裳,握着手坐在椅子,好在“苏愉”以往话少,她现在态度不算热情苏爹也没看出不对劲。
“他个小娃娃,有气也是一时的,他在家里玩的乐呵呵的,你别跟他计较,亲娘俩哪有隔夜仇。”显然,许远跑去跟他姥姥姥爷告状了。
苏愉笑笑没说话。
苏昌国把烟嘴放进嘴里,长吸一口才发现烟斗里已经没烟丝了,他搁椅背上磕磕,问:“我刚刚听人说你中暑进医院了,脸憋的青白,差点都没命了,你怎么不给家里说?你哥你嫂指望不上,我跟你娘还活着呢。”
苏愉是家里的小女儿,她上面有三姐一哥,这是都活着的,还有另外两个姐姐一个兄长在小时候夭折了,没长成人。
苏愉看向已经六十多的苏爹,试探道:“那我要是想跟宁津离婚呢?”
“放屁,你中暑跟宁津有屁的关系?听谁说的离婚?咱们这儿哪有正经人离婚的?我没有离婚的女儿。”苏昌国粗着嗓子骂,苏愉低头听着,闭嘴不敢再提,再提老头都要给她扣个“不是正经人”的帽子了。
第3章 003 宁津回来
“爹,晚饭在这儿吃吧,我下碗面条你吃完再回去。”苏愉打断老头儿教训她的话。
苏昌国瞥了她一眼,粗声粗气地说:“我不吃,你妈做的有我的饭。”他看天色不早了,确定小闺女没事了就打算回去,“离婚的事别再提,受欺负了别瞒着,身体不好就多歇几天,小远就跟我们过几天。”
苏愉没应声,进屋去翻出许远的衣裳拿出来给她爹,“这是那小子的衣裳,你给他带过去,我休息好了再去接他。”
“你听到了我说的了没?”苏昌国不让她打岔,非要听个准确的答复。
“听到了听到了,你赶紧回去,再晚一会儿天都黑了。”苏愉憋着笑推老头儿出门,听到了并不代表答应了。
站在门口看他走出巷子快要拐弯的时候止步往回看,苏愉冲他摇手让他快走。
总觉得古里古怪的,苏昌国转身时心里嘀咕。
不见人影了苏愉进屋带上门,走了两步又转回来把门栓给杠上,看了看两只手,刚刚那亲昵的动作做的很是自然,没有一丝别扭,像是做过千百遍了的,她心里松口气,也不难嘛,这个爹比她爸好相处多了。
她先去把被单跟衣裳晾起来,铺被给抱到床上铺着,从衣箱里翻出干净的床单给铺平整,脚步匆忙地走出卧房,进厨房里煎了两颗鸡蛋下了撮面条,家里连个葱叶都没有,宁津不在家时她都不买菜做饭,都是从食堂往家里端,很是节省。
夏天太阳落山再晚也有黑暗降临的时候,苏愉烧了把艾草坐在院子里听周围的邻居家渐渐安静下来,等最后一个小孩也睡着了,她望着天上的月亮和星星,没有理由不再进屋睡觉。
看了看卧在檐下的小黑狗,她想了又想还是没把它抱进屋,进屋扯住门口墙上的绳子,昏黄的灯泡照亮了屋内,反手关上门坐到床上,脱掉衣裳躺下,床上方的灯泡也没扯灭,就这样直接闭眼睡觉。
眼睛闭上了听觉似乎更好了,右边邻居家的男主人嗓子应该有问题,他隔一会儿就要清清嗓子,以往听到这种“咳咳”声她肯定反感皱眉,现在竟然在这种声音里睡了过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猛然惊醒,盖的被单蒙在头上了,估计是睡着了嫌灯刺眼蒙的,她捂出一身的汗,吵醒她的声音不是梦里的,现在仍然在响,墙里面好像有老鼠在啃砖,不知道鼠牙碰在砖上发出的是不是敲墙的声音,她现在听到的就像规律的敲墙声。
她这时最庆幸的家里通电了,昏黄的灯光给了她动作的勇气,翻身下床冲着墙踹了一脚,哑着声音骂道:“敢吵我睡觉,明儿的买老鼠药来毒死你们。”
“汪~”稚嫩的狗叫声从外面传进来,最上面墙缝里的声音猛然消失,苏愉咬着牙又踹一脚墙,“该死的老鼠子。”紧绷的身体才松了下来,看来真的是老鼠在加夜食。
之后她又去床上躺着,隔壁男人清嗓子的声音没了她也睡不着了,睁着眼睛打量屋内陷入灯光里的东西,有蜘蛛网的墙面,围在灯泡上的蛾子……
之前的声音再次响起,她毫不犹豫地抬起腿砸在床板上,木床沉闷的“咚”了一声,那个声音又停止了。
苏愉胆子不算小,她一个单身女人独居十几年,又经常加班,晚上回去的时候多数都是深夜,走在没有人的街道手里握的都有刀片,出差旅游时独自睡在旅馆里也没害怕过,没死了又活了之前,她是坚定的无神论拥护者,什么灵异鬼怪她都嗤之以鼻,直到她换了个身体喘气,所坚信的观念崩塌,对以前从来没相信过的东西都开始怀疑起来,“苏愉”是在这个房间走的,虽然她穿着“她”的身体,但心里还是发毛。
她使劲压抑住想逃跑想烧床的冲动,这个房间跟这个身体比起来,小巫见大巫,用着人家的身体嫌弃人家的床,古怪的可笑。
墙里面的声音像是跟她杠上了,每逢她瞌睡来了就开始了,她不知道砸了多少次床,隐隐听到远处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接着一声比一声响亮,鸡叫声比隔壁男人的清嗓子声更有用,老鼠又开始嗑砖磨牙了,苏愉不再提着心砸床,看了眼窗外昏暗的夜色,闭眼睡觉。
再次醒来外面的太阳已经照进屋里了,苏愉习惯性的伸手拿手机看时间,摸了两把才想起来她穿到七十年代了,连个手表都没有,家里也没个钟。穿好衣服把还在亮着的灯给关上,打开门冲门口摇尾巴的狗说:“饿了吧?我也饿了,马上就来做饭。”
橱柜里就放了米面、挂面、五个鸡蛋,苏愉挎个篮子从屋里翻出钱票去供销社买菜,出门前很好奇地翻着钱票看,一分钱的硬币轻飘飘的,一分的纸币是土黄色,上面印的是运货的卡车,两分的纸币是偏蓝色,印的是飞机,五分的是浅绿色,上面印着船,这是代表着海陆空?苏愉心里猜测。
她记得她小的时候也在家里的抽屉里见过这一分两分五分的钱,但买不了零嘴她也就看了一眼又扔回去了,等她长大后这些老纸币升值了,那半抽屉老纸币已经没影了,她爸为此还念叨过她妈,说她不收捡东西,没发财的命。
一夜熬过去了她好像心里轻松多了,看不见的东西她都不怕了,这个新奇的时代她也应该能适应下来。在去供销社的路上她好奇地瞅着路边门前的老人小孩,有女人从居民楼出来手里提着盖盖的小桶,苏愉瞟着她进了公厕,这应该是去倒粪便。路上有个男人骑着大杠自行车,她留意到他每次在把踏板蹬下去的时候脚尖都离了踏板,这是人矮了还是车高了?但他身板挺的笔直,注意到她的视线还骄傲地昂起了头。
也是,这个年代有辆自行车不亚于她那个时代开着法拉利。
称了三根黄瓜两个土豆一把韭菜只花了八分钱跟一张票,苏愉寻摸着口袋里的七块钱,走出供销社了又拐进去买了块儿骨头,这个点儿还有肉剩下肯定不是好肉,她看着像是猪脖子旁边的骨头,做不好吃着就有味儿,但她已经两天没沾荤了,回忆了一下,“苏愉”还是在半个月前宁津在家时吃了两块儿瘦肉,难怪她见到肉了这么馋。
她给自己找好了理由,把钱票痛快地递给了售货员。
在她离开后,供销社角落里的一个女人拉着她隔壁卖鸡蛋的售货员说:“刚刚买骨头的那女人你看见了没?我邻居,二婚带儿子嫁人还让她男人给她买工作,前天她带来的那个跟她继子吵架,两个男娃子都跑了,家里就她一个人了她开始吃独食,啧,装了大半年的好后妈,这可让我抓住她的狐狸尾巴了吧。”
“那有可能是她两个儿子要回来,现在孩子不在家,哪个舍得割肉吃?”女人暗翻白眼,挨着杜小鹃工作,她是啥人别人不知道自己还不知道,典型的看不到自己屁股上糊的屎,净逮着人家说窝囊。
杜小娟噎了一下子,想着平安那小子每次去他姥家过不了两夜就要回来,还真有可能是两个男娃子回来了,苏愉那女人就表面功夫做的好,什么家里有好的了都先径着两个娃子吃,她就是会演,这种家里的事她不往外说鬼知道?所以她一直坚信苏愉就是个面甜心苦的狐媚子。
苏愉回去吃了个不算早饭也算不上午饭的饭,洗了碗喂了狗就出门闲逛,反正她打着要离婚的主意,两个孩子也不回来住,他们屋里的床单被单她也懒得洗晒,去净衣裳还要去堰里,不仅腿蹲的发麻,挎着筐子也会把衣裳裤子给滴湿一半。
大半天在街头巷尾闲逛,用眼睛去看,用脑子记路线,不再是像昨天那样机械地按脑子里的记忆来了解这个公社。
半下午肚子又饿了,她提脚往回走,刚进巷子就见门口站了个男人,正在掏钥匙开锁,她酝酿了一下情绪,咽下震惊,再次抬头时跟正准备关门的他对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