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伊吹轻笑,双手从他臀部处抬了一把,戚九借力用力,始才翻身跨马。
随后,上官伊吹敏捷旋身,流云般乘上高马,动作娴熟雅致,把周遭长长短短的目光,一并快收割完了。
戚九扬起马鞭,要催马快行,上官伊吹抢先扯去他手中马鞭,市集内不能跑马,当谨伤及无辜,还是由我牵着你走,更妥当些。又抓去了戚九的马缰绳。
戚九懵懂,任由他骑马在前,自己的马儿尾随在后,反复咀嚼他话中的意思,提胆问道,大人牵马,还是牵我
上官伊吹谨慎避让路间行人,意味深长道,你端得多正啊,自然是牵马。
戚九闭嘴。
他的目光,逐一扫视每一道偷偷凝望上官伊吹的视线,一把抽出发间长簪,展开作蝶骨翼刀,佯装掏指甲里的污垢,实则用绵利的刀刃作镜,借助鸣州灿烂的日头为矛,照来耀去,把窥伺大人美貌的贼眼睛全都一一击溃。
上官伊吹无意瞧见两边让路的行人,不约而同以袖遮面,诧异地回头看他。
戚九继续掏自己的指甲,自然而然。
上官伊吹一目了确,蝶骨翼刀收起来吧,我准备要催马了,免得削了你的手指。说着双腿夹马,骏马被马镫一刺,果然走得快了几分。
待出鸣州城后,也不用牵马避人,各自执僵,马儿疾快如风,蹄间三寻便到了城外的鸣州狱。
上官伊吹毋须言明身份,狱外的狱卒只消看他身上的官服一眼,挨个儿的都晓得要命的人物来了,赶紧吊下长桥,列队欢迎鲤锦门的翎首大人。
上官伊吹领着戚九穿过层层狱门,监管鸣州狱的狱司史大人始才穿着官服,领着亲信,出来隆重迎接贵宾到来。
也不与他们多余废话,上官伊吹直言直语,需要史大人找出近二十年内,记录有龙姓囚犯的所有记录,并命他传来狱中资历老道的狱卒,有谁还曾记得一个绰号老聋子的囚徒。
依照吩咐,大约查找了两个时辰,终于有个姓张的狱卒依稀记得,鸣州狱十年前确实收监过称为老聋子的囚徒,不过老聋子监期已满,早放出去的,是死是活无从知晓。
最可惜的是,三年前乌木苏沙漠沙暴肆虐,收录监圜招名册的库房被风暴倾袭,坍塌一角,吹走许多重要名册,故此当时的掌管狱司崔大人被降职查办,替换了现今的史大人。
鸣州狱乃北周三大监圜之一,羁押过的囚徒人数众多而杂,只因女帝需要人手来治理乌木苏沙漠的侵蚀,故而国内许多重犯羁押此狱,均需要日日出工,在沙漠边界广泛种植耐旱植被,可谓洗心革面。
上官伊吹凝眉深思,没有招名册的详细记录,根本不能寻找老聋子的来去,更无法确切掌握咒碑与犀牛衔杯纹银壶的出处。
他留心观察过鸣州狱的整体构造,堪称囹圄之地,牢不可破,怎么会轻易被风暴拖垮,其中定有些不能告人的秘密。
上官伊吹再无为难,润亮的眸子扫过史狱司的脸颊,史狱司的脸唰得酱了一层薄红,又瞧瞧张姓狱卒的脸颊,他倒是挺正常的反应,毕恭毕敬地低着头,一眼也不曾看来。
遂给戚九递个眼色,戚九旋即跟在他身后,上官伊吹朝张姓狱卒最后问道,你可记得那老聋子大约是多少岁数?
应该五十出头。
又问,你还记得老聋子何时期满放出?
张姓狱吏答道,夔元九年间离开。
很好,上官伊吹满意地点点头,难怪你记得如此清楚,也就才三年前的事情,搁在谁心里也忘不掉的。
又淡笑着朝向面红耳赤的史狱司,史狱司大约三十几岁年纪,正值壮年,脸上横肉渐生,呈油腻状,不失威严的黑眸,与上官伊吹咄咄睇人的目光交织后,闪烁不能抽离。
上官伊吹笑,我也就随便问问,既然确实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说明东佛并未骗我。
又道,史狱司又是何时到任鸣州狱的?面孔挺生,朝堂里不曾见过。掏出随身携带的白色手套,仔细戴在手上。
史狱司出身官宦世家,仕途寥寥数载,上任便是狱司的肥差,今日初见鲤锦门的翎首,但是上官伊吹艳名在外,耳边早听得快结了茧子。
人道是:花鲤鱼,艳池俏,芙蓉面,金鳞皮,翡翠骨里藏真珠,玲珑心思多一窍,花鲤鱼,艳池弋,唇带劓,尾带刖,鬐鬣摇如汲人血,妄溺赤水增一辜,是个艳极阴极的人物。
可窥着对方面润谐睦,和颜悦色,史狱司不由心旌微荡,道,亦是夔元九年时候。
上官伊吹哦了一声,难怪整身遮挡戚九的目光,猛地一拳捣在史狱司又高又挺的鼻梁上,瞬时血花淋溅,鼻梁尽断。
史狱司捂着喷血的鼻子,口内断不敢发出凄惨叫声,两眼眼角不断渗血,惶恐不安地盯来,怎么说得好好的,偏被狠打了呢?
张姓狱卒脸上被温热的血汁一溅,挺直的腰板不由自主得弯向上官伊吹。
上官伊吹依旧挡着戚九,不让他靠前,慢慢招手,对张姓狱卒道,你记性这么好,再忆一忆,那老聋子是史大人到任前离开,还是之后。
之后,之后,绝对之后。张姓狱卒连连确认,他在狱中对犯人严施刑法,可是一拳将人脸捣碎的手段,可从未有过。
上官伊吹揪掉手套,扔在地上,扶着你家大人,好生治一治脸,确保他以后目不斜视,脸不呈红。
史狱司这才明晓自己犯了上官伊吹的忌讳,不该死盯着他的脸看,被打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上官伊吹拍拍微怔的戚九,侧头示意他离开,戚九边跟着边回首,史狱司捧着脸,在狱卒的搀扶下,嗷嗷惨呼。
心想大人真厉害,想咬谁就咬谁,想捣谁就捣谁,不禁觉得自己前途堪忧。
忐忑追随许久,上官伊吹已然登上鸣州狱最高的瞻漠台,北望远眺,乌木苏沙漠辽阔无际,除却炎炎沙风鸣起的雄浑之歌,更多的应是对生命有限的追溯与思索。
近处,一条绿色盎然的植带横贯东西,明显阻隔着沙漠无情的侵蚀吞没,守卫疆土的安危。
林中佝偻的囚徒身影渺小如豆,已不能看得清楚,只觉得浩瀚工程中理应给这些人积一分功德,哪怕他们曾做过极恶的坏事。
上官伊吹深深呼吸一口大漠干燥的空气,伸手指向沙漠的某一个角落。
阿鸠!你看!仿佛真有什么人,会从他手指的方向出现。
戚九迷起眼睛细看,茫茫沙海如翻滚的金色麦浪,无处不透显出苍凉与绝望。
大人,什么都没有。
我说有就有!上官伊吹攥住戚九的手,一带入怀,将人紧紧拥在身前。
那个地方有我终生难忘的记忆,戚九感觉他喉头滚动,眼睛不觉再盯向沙海中央。
可惜你的记忆不会再出现在那里了。上官伊吹幽幽想着,不觉吟道,心有猛虎,细嗅蔷薇。伏头细细闻一下戚九发丝间的气息,痒极又懒散。
怀里的绿衣小子明显一颤,大人,那您为什么要打那史狱司,你们同属幕僚,万一传至女帝耳中,会否惩罚于你
戚九的关心令他欣喜,上官伊吹璀璨一笑,我打他是给他重生的机会,亦是种警告,料他也不敢随便拟折子告我是非。很有种悍匪霸道的逻辑。
戚九也笑,其实要怪,史狱司也只占一半错,另一半要怪大人自己长得貌美如花
呃
觉得对方目光凌然,戚九自然而然地捂住身下,声音渐小道,大人把尊脸全遮了,不就再无那些滋扰的目光环绕相随了
哦?上官伊吹挑去他发髻上漏下的一绺长发,在手指间玩绕,我全遮了脸,你看什么?
呃
戚九赶紧捂住鼻子,小人斗胆妄言,大人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