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珂“啪”地把容琅打开,她眼神冷冷地盯着容琅:“让开。”
容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为什么阿姐会这样对他说话。他惊讶地望着容珂,仅过了片刻,容琅依言让开。
容珂从前只觉得容琅还小,可是今日这一面,她却突然看到许多东西。
容琅已经长很高了,几乎与她平齐。算一算年龄,容琅今年都十三了。
容珂收回视线,冷淡决绝地朝前走去,没有再说哪怕一句话。
容琅在原地愣了许多,他看向那个兔子灯,这是他特意寻来,讨阿姐欢喜的。容珂属兔。
“圣人……”内侍小心翼翼地问,“公主今日可能是心情不好,您不要放在心上。要不,老奴去和永和宫打听打听?”
“何必去永和宫打听。”容琅苦笑,“进去问阿娘不就知道了么。”
日华殿内,夏太后还在哭,见了容琅哭的越发厉害。容琅一直静静听着,等夏太后哭完了,才问:“阿娘,今日你和阿姐说什么了?”
等听完夏太后的转述,容琅长长叹气:“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没有阿姐,我可能都活不到现在。”
容琅突然就理解容珂走时的心情了,这还是从夏太后口中说出来的,真实的对话,指不定还有多少伤人的话。
“她如今权倾朝野,说一不二,现在她没有这个心思,谁知道她哪天就被权力迷了眼,想长久霸占着那个位置了呢?”
“她想那就去拿就好了。”容琅说,“母亲,阿姐比我,更适合当皇帝。您不必生气,我有自知之明,我固然算是用功,可是太师总说我勤勉,从不说我聪慧,因为真正聪慧的人,是阿姐那样的!许多东西阿姐看一遍就能记住,我不行,只能看一遍,背一遍,再抄一遍,才能达到阿姐的要求。即使如此,处理许多实政,我都比不上她随口一句话的通透。她是不世的天才,如果我是父亲,我也会将江山托付给她。”
“好好好,你们父子三人一条心,只有我,是外人,也是坏人!”夏太后赌气别过身,说道,“你怎么不想想,我是为了谁?珂珂她就不是我的女儿了吗?”
“阿娘,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朝堂上的事,远不是一句‘我为你好’便能解决的。等我到了十六岁,如果阿姐愿意将权力放给我,我感激她的潇洒大度,如果她不愿意,我也没什么可怨的,因为她,确实远远强于我。”
“你就这样没出息!”夏太后气得直怼容琅的脑门,“你们容家的男人,长得越好看心就越狠,就连你父亲,所有人都赞他温文尔雅、有上古君子之风,他杀悯太子尚在襁褓的孙子时,也眼睛都不眨。怎么到了你,就这么大方了呢?”
“若现在摄政的不是阿姐,是其他人,只要我自忖比他强,我就一定会想方设法杀了他。可是阿姐不一样,她是我的亲人,也是恩人。我刚刚继位时才八岁,什么都不懂,早朝时见到那么多人都会哭。可是阿姐护着我,一步步平定藩王,剪除世家羽翼,让我坐稳了帝位,还为我打下一片锦绣基业。如今朝堂这个状况,任何人上去,便是个昏君,只要不自己作死,也能将天下发展地像模像样。这些是阿姐搏来的,不是我,技不如人便要让位,如果是阿姐想要皇位,我毫无怨言。”
在容琅心中,他的长姐便是无所不能的神明,她美丽又强大。容琅发自内心地觉得,父亲的选择没有错。
夏太后良久没有说话,片刻后,她苦笑:“你们父子三人,一个个心意相通,反倒是我妄作恶人。”
容珂从日华殿走出很远,还是觉得愤懑难平。
她停下脚步,举目四望,目之所及都是威严高大的宫殿,白雪覆盖在宫殿上,愈显茫茫清寂,天地一色。
容珂突然怀疑,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可是这里,真的是她的家吗?
这座宫廷,是他们陇西容家从前朝皇帝陈望手中夺来,后来秦王在这里杀了兄长,自己入主皇宫。然后高祖秦王死在这里,她的父亲容文哲也死在这里,一代代帝王在这里来来往往,而太极宫却始终无声地注视着世间变化,没有人能真正将这里据为己有。
她摄政六年,权倾朝野,天下人再无人敢忤逆她。可是堂姑和静郡主诅咒她不得好死,曾祖母吴氏怀疑她在后宫下毒,亲叔叔梁王说她愧对祖宗,而现在,她亲生母亲也说,你狼子野心,不得善终。
天下人敬她畏她,但也猜忌她,背叛她。容珂突然怀疑,她走到这一步,身边还剩下什么?她究竟哪里做的不好,竟然能让所有人都背叛她。
她站在在雪地里,一时茫然。
雪地里渐渐有一个影子走近,容珂就那样看着对方,他穿着红色朝服,在这样的雪天里明丽的晃眼。
萧景铎走到容珂面前,无奈地叹了口气:“为什么又不穿狐裘?”
“你怎么来了?谁告诉你的?”
“散衙之后,我在兵部多等了一会,见你一直没出来,就进来看看。”
“你撒谎。”
发脾气的容珂真可怕,萧景铎非常识事务地改了口:“我担心你,特意来找你的。”
委婉承认,他大概知道怎么了。
萧景铎今日等容珂出宫,没想到还没等到容珂,却等来了银枭卫的密报。碍于容珂临走时的禁令,银枭卫不敢说的太明白,但是萧景铎结合容珂的脾气,大概也能猜出怎么了。
天底下还有什么事,能把容珂气成这样。
萧景铎手臂上担着狐裘,是红色的,他展开,绕过容珂肩膀,替她系在脖颈上:“你年纪小,穿红色的多好看。”
这就是时下的审美,上至天子下至平民,大家都喜欢大红大紫、花里胡哨的东西,金器要华丽,襦裙颜色要鲜艳,就算是国之重事冬至朝贡,满朝文武也要穿着红彤彤的公服,一片红红火火的看上去多么吉利。素雅的东西,在宣朝没前途的。
容珂由着萧景铎替她围狐裘,最后,实在忍无可忍:“你想勒死我吗?”
“紧了?”萧景铎将绳子放松,大言不惭地说,“第一次没经验,以后多试几次就好了。”
容珂冷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萧景铎越发自来熟:“想去哪儿,我陪你走。”
他们穿过两仪门,顺着中轴线,朝承天门走去。
萧景铎陪着容珂,慢慢爬上承天门。容珂手扶上城墙,举目朝长安尽头望去:“长安这样大,这样规整。今日有雪,若是天晴,站在这里,还可以看到终南山。”
这里是承天门,如同它的名字一般,这是这个王朝最高最重要的地方。长安第一声报晓鼓声就从这里击响,紧接着,各街道上的鼓才被允许敲响,宫门、城门、坊市在鼓声中推开,长安的清晨,这才开始。
站在承天门,朝前看,是繁华昌盛、开放包容的长安,往后看,是威严肃穆、万国来朝的太极宫。这是九州的中心,是历代帝王必争之地,是这天下无上皇权的至高点。
“你看,那是皇城,那是东市和西市,那些是佛塔,还有那里,许是哪户人家的后花园。站在这里,仿佛全天下都尽收眼底。”容珂感叹,怪不得风这样大,还是有人头破血流地想要爬上来。
萧景铎将容珂的手拿开,说:“城墙上积了雪,你手凉,不要放在上面。”
容珂直接恼了:“你不要转移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