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铎第一次见到这样怪异的瘟疫,他一边回想方才看到的情形,一边推测道:“此病极怪,我开始以为这只是一种寻常疫病,但是坊中逝者身上却有黑色斑点,乍看上去,确实像手印一般。”
“所以才得名鬼手印,鬼兵之说亦是由此而起。”容珂接话。
“我从没有见过这种病症,染病时还好好的,死后反而会出现黑斑。而且听说,并不是所有病人故去后都会出现黑手印。这种病症我闻所未闻,不敢妄言,等我回去翻阅医书后,再行禀告郡主。”
容珂叹了口气:“太医署的医师也是这样说,罢了,本也急不得。”
萧景铎没有接话,他心中沉重地想,这种病史料中从无记载,而且传染快死亡率高,如果这是一种新的瘟疫,那简直不能更糟糕了。
容珂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她想的甚至还要再多一点。
“鬼手印”这种瘟疫出现后,很快就闹得人心惶惶,甚至传出了悯太子带鬼兵报复世人的说法。幕后之人的心思并不难猜,他就是想借悯太子之名,来攻击当今皇帝继位不正。可是无论世人怎样诟病秦王,他也已经登基做了皇帝,甚至悯太子都死了,还能怎么办?所以真正受到巨大冲击的,乃是东宫太子。
毕竟当年太后寻死觅活,愣是保下了长子的一对血脉。当初明明说那是一对双胞胎女儿,但随着孩子长大,性别再也掩饰不住,太后的真正用意也浮上水面。
那明明是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悯太子有一对双胞胎女儿不假,可是其中较小的妹妹,被人偷偷换成了男孩,也就是悯太子最小的那个庶子。
现在悯太子的传言甚嚣尘上,皇帝他弑兄登位,民间的流言不再能影响到他,但是太子却不得不顾忌悯太子遗留的那个男嗣。
所以太子无论于公于私,都需要赶快平定这场瘟疫,于公太子是一国储君,为民除害是他的职责,于私他是皇位继承人,鬼兵和悯太子的谣言已经威胁到他的继承人位置。
容珂暗笑自己真是急晕了头,居然寄希望于一个少年。她揉了揉眉心,对萧景铎说道:“今日辛苦你了,你的家仆估计已经等急了,你先回去罢。”
“好,郡主慢走。”萧景铎点头,目送容珂登上马车,她进车之时,突然顿住身,转过头恶狠狠地对萧景铎说:“今日你是被京兆府的人叫走了,不许说你见过我!”
“……好。”
萧景铎这回确定了,容珂她确实是偷跑出来的,还要强行栽赃给京兆府。
萧景铎心里偷偷地想,摊上这样一位任性的小祖宗,伺候容珂的人可真是倒了血霉。
等萧景铎慢悠悠地走回原地,守在那里的下人已经要哭了。他们看到萧景铎,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过来:“大郎君你可算回来了!你刚刚去哪儿了?”
萧景铎极短地停顿了一瞬,道:“京兆府的人唤我过去,问了些事情。”
“啊?”两个下人简直目瞪口呆,“他们竟然这样不讲道理?郎君,京兆府问了些什么?”
萧景铎没有解释,而是问道:“什么时候了?该回府了罢。”
两个下人这才如梦初醒,他们今天明明是出来接大郎君回府的,为什么耽误了这么久!
“对,郎君我们赶紧回去吧,老夫人和侯夫人该着急了!”
两个下人急得团团转,萧景铎本人却从容的很,他慢悠悠地上马,慢悠悠地驾着马往前走,那速度慢到令人发指。
没错,萧景铎一点都不想回到那座府邸。
这三年他住在宽松又安静的清源寺,什么事情都自己做主,早自在惯了。然而一旦习惯了自由的生活,就再也不想回到压抑的定勇侯府,更别说还要成日看到讨厌的人。
而且萧景铎在清源寺这三年,读了许多书,也接触了许多名儒,学识的积淀足够,但是要考取科举,少不得要寻师父专门指点。一旦回到定勇侯府,以吴君茹的性格,会让他安安心心备考才有鬼。
萧景铎顿觉糟心,吴君茹这个人实在是太烦了,沽名钓誉欺世盗名,却偏偏满肚子阴谋诡计,然而他却碍于孝道不能直接动手。若是能解决吴君茹此人,或者再不用住在定勇侯府,这该多好。
然而对于如今的萧景铎来说,实现这两个愿望都非常艰难。
即使萧景铎再磨蹭,定勇侯府到底还是到了。
萧景铎敲开了定勇侯府的侧门,看门的人盯着他看了良久,才如梦初醒般地朝里面大喊:“大郎君回来啦!”
整个定勇侯府都被这句话惊起,老夫人在高寿堂看到萧景铎时,愣了好一会才点头喃喃:“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吴君茹站在老夫人身侧,仅仅抬头看了萧景铎一眼,就又转过身,逗弄被仆妇抱在怀里的萧景业。
萧景业就是吴君茹三年前生下的儿子,萧家男郎这一辈从景字,四郎君以业为名,可见吴君茹的野心,和萧英对二儿子的期望。
萧二婶和萧三婶还是老样子,只不过从头到脚都换上了绫罗绸缎,举手投足再也看不到从前村妇的影子,已经完全是贵夫人模样。萧玉芳三个姐妹也养白了皮肤,再加上五官张开,环翠满头,竟都成了不折不扣的美人。
而其中变化最大的,莫过于前来投奔萧英的萧素一家,其中程慧真尤甚。程慧真年龄不及萧玉芳等人,还没有展露出少女玲珑美,可是她嘴边自带三分笑意,再加上一双眼珠湿润狡黠,观之可亲,让人不自觉生出亲近之感。察觉到萧景铎的视线,程慧真对萧景铎甜甜一笑,她还要再说些什么,却发现萧景铎已经移开目光了。
萧景铎打量了一圈,就不动神色地收回视线。他在打量萧家众人的同时,这些人也在打量萧景铎。
老夫人等人感慨万千,各有各的心思,但此时此刻她们都在想同一件事。
三年不见,萧景铎怎么像脱胎换骨了一般?不光是身形拔高,脊背变宽,也不是五官长开,轮廓变硬,而是他整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了。仿佛是一块原石经过了打磨,逐渐散发出夺目耀眼的光芒来。
萧景铎早在三年前就和家里闹翻,他去高寿堂走个过场,确保自己不会被扣上不孝的罪名后,就立马回清泽院了。
清泽院和他离开前一模一样,仿佛这三年的空缺并不曾发生。萧景铎的手刚刚碰到院门,门就猛地从里面打开了。
“大郎君,你回来了!”秋菊含着泪,哽咽地喊道。
“对,我回来了。”萧景铎微微笑道。
是的,他回来了,回来清算三年前的旧账。
秋菊给萧景铎端上茶盏,一边倒水,一边和萧景铎叙说这三年府中的变化:“……大郎君你有所不知,这三年我们府上添了好多口人,文娘子和卓娘子各生了一个姑娘,除了四郎君,你还多了两个妹妹呢!”
按族中的序齿,萧景铎是长兄,其次是萧景虎、萧景武,分别排第二、第三,启元二年吴君茹生下萧英的第二个儿子,取名萧景业,是府中的第四个郎君。没想到到现在,萧英又添了两个庶女,排行在萧玉芳三姐妹之后,分别是四娘、五娘。
萧景铎才没心思管这些,他又问道:“这些年清泽院可有变动?”
“哦,侯夫人见我一个人守着院子辛苦,就又拨了个人过来。”秋菊抬高了声音,喊道,“芙蓉,快进来拜见大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