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溪道:“医者仁心,卫大夫令人敬佩。我知道那位院使大人大概对你们这些入宫的大夫说了些什么,只是卫大夫不必忧心,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跟太后说便是。太后仁慈,见如今天花渐渐肆虐,实在不忍苍生受苦,这才想着找到预防天花的法子。”
卫桑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鼓足勇气道:“叶姑娘,我也只是有些想法罢了,但究竟是否可以奏效,却……院使大人说太后给的法子是不知哪来的野路子,我却觉得很有趣……不知叶姑娘是否能……能替我问问太后,可否容许我问更多的问题?”
种牛痘从技术上来说并不算太难,叶清溪就怕没人感兴趣,如今卫桑展现了他的好奇,她自然是求之不得。
“卫大夫有问题可以问我,太后知道的,并不比我多。”叶清溪道。
卫桑有些惊讶地看着叶清溪,片刻后道:“莫非太后所说的这个民间法子,便是叶姑娘给出来的?”
叶清溪只是微笑不语。
卫桑又犹豫了会儿才说道:“其实……我祖上也有个法子是防天花的,只是太危险了,有些人或许本不会得天花,用了这法子反而会得天花而死,因此祖上留下的典籍对此有些语焉不详,只说是‘人痘苗’,我想或许与天后所说的‘牛痘法’有些相像也不一定。”
叶清溪眼睛一亮,忙道:“人痘法我听过,确实有一定的危险性,不过这个牛痘法,却是万无一失的。两种法子都是让人感染病……这个痘,感染过一回后,下回便不会感染了。”
人痘就是用感染天花患者身上的天花病毒去感染健康人,以此形成抗体。只是人痘法的抗原毕竟是可怕的天花病毒,接种“人痘”的健康人有一定几率感染天花,虽然总体上来说用这样的方法确实对预防天花有一定效果,可毕竟还是有很大风险会死人,便是医者也不愿意手上沾染这样的鲜血,卫大夫的先祖不愿意用这种方法也很符合人之常情。
“但天花与牛痘并不相同,感染了一回牛痘的,今后竟也能防天花?”卫桑惊讶道。
叶清溪知道自己没法在这个时代解释微观上的知识,便只道:“有人经过数十年的实验观察,可以证明这一点。大概是牛痘和天花之间自有相似之处吧,只不过一个轻微,一个致命。若能先让人感染了轻微完全不致命的牛痘,便能终生不再染上天花,不是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么?院使大人看不上这个偏方,卫大人可愿一试?”
卫桑眼里有光,但他并没有立即答应下来,而是仔细思考了许久,才郑重点头道:“我愿竭尽全力一试!”
叶清溪看着卫桑,她忽然很想试试能不能在这个时代埋下那么一点科学思维的火种。
“卫大夫,我有一事想问。”叶清溪道。
卫桑此刻面上充满了跃跃欲试的激动,闻言神色稍敛说道:“叶姑娘尽管问。”
叶清溪道:“卫大夫如何判断,病人病好了是因为吃了你的药,还是他自己好的?”
想来卫桑从未被问到过这样的问题,他愣了愣,才迟疑地说:“病人吃了我的药便好了,不就是吃药的缘故么?”
叶清溪道:“若我刚吃完午饭便死了,难道我是吃饭吃死的?”
卫桑一愣:“当然不是,但……”他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叶清溪道:“卫大夫,你是不是想说,可能是我饭中有人下毒才将我毒死的?”
卫桑觉得当着叶清溪的面讨论她死不死的有些古怪,国人谁不忌讳谈死?但见她一脸坦然,便也收起了那一丝怪异道:“确实有可能。”
叶清溪道:“是呀,但还有可能是我是吃饭吃太急了被噎死了,或者我岁数到了正好该寿终正寝了……所以你瞧,必须排除其他可能,才能得出唯一的结论。”
卫桑不自觉地点头,叶姑娘说的他自然明白,可他却有些困惑,这跟他所说的,似乎不该混为一谈。
“所以,有些是相关,有些是因果,要如何分清?必须做对照实验。”叶清溪道。
叶清溪的一句话里有太多的未知词汇,或者说他即便听得懂她说的词,却不明白组合起来的意思,因此一向好学的卫桑只能一脸茫然地望着叶清溪,拱手道:“愿闻其详。”
叶清溪看了眼太后那边,她拉着卫桑已经说了太久的话了,还有一些关于牛痘的事来不及说,便对卫桑道:“卫大夫,你去跟太后娘娘说你希望主持牛痘一事,之后我再与你细说。”她顿了顿,笑道,“我有许多有趣的观点,愿意与卫大夫探讨。”
作为一个谦虚好学又完全不会固步自封的大夫,卫桑已为“吃了我的药病好了却不是因为我的药”这样的观点而感到新奇,再加上他本来就打算为黎民百姓一试,自然会应允下来。
“我明白了,多谢叶姑娘提点。”卫桑对叶清溪微微颔首,便回到太后跟前,说了自己的决定。
太后正愁没人愿意做事,见有人主动承担这个责任,自然是求之不得。
只是怕院使从中作梗,她自然不放心只让卫桑来做这事。
“表姑母,清溪愿意与卫大夫共事。”叶清溪主动请缨。
太后看了叶清溪一眼,牛痘的事让叶清溪来负责,她自然是放心的,但挑选合适女子一事也不好耽搁啊。
见太后微微有些犹豫,叶清溪又道:“表姑母,太医院这边我也不必全程参与,完全有时间做别的事。”
太后想想也是,便点头道:“那么,今后太医院这边,便由清溪替哀家多看着些了。”如此一来,院使的事她也不必太纠结了。有清溪她这个身边人时不时来盯着,院使想使绊子也要再多考虑考虑。
在太后将卫桑和叶清溪的“人事任命”跟太医院院使和两位院判说过后,三人的面色都有些难看,但自然谁也不敢再有什么异议。那毕竟是如今摄政的太后娘娘,再仁慈那也是皇家之人,岂容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
太后在决定人事之后便先行离去,只留了两个内侍下来陪着叶清溪。叶清溪便趁着还有时间与卫桑多说了些关于牛痘的事。
叶清溪知道牛痘很有效,但具体的操作还必须多实验,但在场包括卫桑在内的民间大夫连信心都没有,因此在那之前,她得先弄些前置实验。但像“寻找一批没有得过天花的人,一部分人种牛痘,一部分人不种,之后将他们丢入天花疫区,之后观察两组人得天花情况”之类的可怕的人体实验她是绝对不会做的。好在牛痘感染后症状很轻,她便设计了个实验想给卫桑等人看。找一些得过天花活下来的人,一些得过牛痘痊愈后的人(找不到的话就先让牛痘感染健康人),再找一些都没有得过的人,给三组人种牛痘,观察他们感染牛痘之后的症状。前两组人感染牛痘后一两天内就会痊愈,而第三组对照组的病程大概要十几天。她会先给卫桑以及同来的大夫建立对照实验的概念,同时通过明确前两组病程的相似性,大致让他们明白牛痘和天花的相似性,虽然其实一点都不严谨,但她又不能故意把人丢天花疫区去,也就只能凑合着来了。
第一天叶清溪只是设计了下实验,明确了要做哪些事,而那些事都会由卫桑分配下去。虽说卫桑看着温温和和,但在行医相关的事上倒很认真,所幸他的同僚们都来自民间,也不像是太医院的人那样看不起野路子出身的,因此在有领头人又有靠山的情况下,做事情并不难,而大夫里就有不少人愿意当被试,反正如今的实验又没有生命危险,叶清溪便不管了。之后还有很多要考虑的事,比如能不能想想办法让牛痘的毒性再减弱些,让病程期间的症状再轻些等等。
但在那之前,叶清溪先要面对的,是太后为萧洌的后宫选择的候选人。
第二天,叶清溪换上一身素雅的衣裳,尽量让自己显得稳重些。挑人不是光看就行的,叶清溪为了被选中的人着想,对待此事十分郑重,也不玩“暗中观察”那一套了,跟着太后一起出现在众位佳丽面前。
这是太后第一次公开召那么多适龄女子入宫,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因此来之前各个都打扮过了,有的清丽,有的端庄,有的美丽,有的活泼……一眼望过去,姹紫嫣红,好不养眼。太后领着叶清溪入座后,简单地介绍了下叶清溪,便让宫女一位位简单地介绍众人,“这是谁谁谁,谁家的闺女”这种程度的简单介绍。
虽然太后介绍叶清溪时说得轻描淡写,然而宫里的事,外头自然有所耳闻,关于这位神秘的“太后远房侄女”,众人心下多有猜测,只是如今一见,不少人都放下心来。叶清溪模样尚算好看,但跟绝色搭不上边,众佳丽自然有自信能在样貌、家世、仪态等方面胜过这位不过尔尔的孤女。
叶清溪不用看就知道这些少女们心里游荡着怎样的想法,然而她们真是误会了,她跟她们又不是竞争对手,相反她可是她们必须讨好的人,唯有她同意了,她们才有机会成为皇帝的女人啊。
从入宫以来就没有任何选择权,憋屈了许久的叶清溪突然意识到自己如今所拥有的权力,苦中作乐地想,现在可是她最有权力的时候,能轻而易举地决定他人的命运呢。说实话,这种感觉确实有种令人上瘾的飘飘然感,难怪那么多人都想做个人上人。
按照叶清溪和太后讨论后的计划,这些各有千秋的美丽女子将会在宫里待上五天。这五日,叶清溪将从中挑选合适的人,为了最后的成功率,最好不要少于两人,能选出三人及以上便是最好的。这就需要叶清溪自己画一条合适的标准线了,不能太严格,也不好太宽松。
太后选出来的这些女子,从家世上来说不高不低,多是些五六品官员的女儿。叶清溪明白太后这样选的深意,小官家的女儿相对容易摆布,若真出了什么事,也好糊弄。要是弄来首辅家的女儿,不小心被萧洌弄死了,谁知道会惹出多大的祸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