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子,我没喝过他家一口水。”宋招娣道,“我们家的几个孩子,也没吃过他爷爷一颗糖,他对我们来说跟陌生人没什么两样。”停顿一下,“婶子,你别劝了。我们会回去,但是不是现在。”
段大嫂:“那我不说了。我是怕建国老家的人觉得你不懂事。”
“您放心好了。”宋招娣道,“我不会做傻事。”
段大嫂细想想,她的确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那咱们就去挖笋。”
中午吃过饭,钟建国刷锅洗碗的时候,宋招娣倚在厨房门框上说:“你爸快不行了,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不行了是什么意思?”钟建国停下来,脸上没有伤心难过,只有一丝惊讶。
宋招娣笑道:“你想的那个样,快死了。”
“也就是说还没死?”宋招娣点头。钟建国吐出三个字,“没时间。”
宋招娣一点也不意外:“你给大哥回电话,还是我给他打个电话?”
“你打。”钟建国把碗放在柜子里,“我用办公室的电话往外打,容易被别人听到,回头问我怎么不回去,我没法解释。”
宋招娣点了点头:“如果我们过几天得回去奔丧,自立和更生去吗?”
“去啊。”钟建国道,“我算好时间,上午到滨海,中午把他送墓地里,咱们下午就回来。”
钟卫国家里没地方住,钟建国一家过去,只能住招待所。住在招待所里各种不方便,宋招娣宁愿回小宋村,也不想住招待所。
同钟建国商议好了,下午四点,宋招娣才用刘家的电话给钟卫国回电话。
钟卫国料到钟建国不会回去,听到宋招娣说钟建国很忙,钟卫国非但没有劝说,挂上电话就把原本准备好的请假条撕了。
一九七一年,阳历二月十四日,周日上午,宋招娣拿出初一下学期的英语课本,正在教五个孩子念英语,隐隐听见有人喊“小宋”。
宋招娣出去一看,段大嫂在她家门口站着,连忙过去开门:“怎么了?”
“你哥刚才来电话,大娃的爷爷死了。”段大嫂道,“我给你刘叔打电话,叫他通知建国,你快去收拾收拾衣服,坐上午的船回去。”
宋招娣的眼皮动一下,波澜不惊,慢悠悠道:“快十点了,来不及了,下午再回去。”
段大嫂即将出口的话,一下子咽回去:“的确来不及了。”
“是呀。”宋招娣的口气仿佛在说,该做饭了。
段大嫂莫名想笑,想笑她自己比宋招娣着急,也想笑宋招娣,更想笑钟建国的爸,做人做到死了,儿媳妇都不愿意回去,整个翁洲岛也难找出一个。于是,也没在钟家逗留。
宋招娣走到屋里,对上五双眼睛,挑了挑眉:“看我做什么?看书。”
“爷爷死了?”大娃问。
宋招娣点一下头:“刚才讲到哪儿了?”
“娘,爷爷死了?!”钟大娃又问一遍。
宋招娣:“是的。请问钟坚强同学,你是不是耳背?”
“娘,爷爷死了,你都不高兴?”钟大娃很奇怪。
宋招娣拿起书本拍拍大娃的脑袋:“死的是你爷爷,我们心里乐开了花,也不能表现出来。否则,别人会说咱们小肚鸡肠,跟个死人计较。”
“好吧。那我使劲忍住。”钟大娃抿抿嘴。
二娃忙问:“娘,是不是说爷爷以后不会再来咱们家?”
“对的。”宋招娣道,“你爷爷死了,你的那个奶奶也不好意思再来缠咱们。”话音落下,钟建国进来,“开车来的?”
钟建国“嗯”一声:“去供销社买点东西,煮些鸡蛋和鸭蛋留咱们路上吃。你再去学校请个假。”
“我先做饭。”宋招娣道,“你去买吧。”
钟建国点点头,就问几个孩子:“你们去不去供销社?”
“不去。”钟大娃道,“我要帮娘做饭。”
钟建国看他一眼:“我开车回来的。”
“你开车没有娘开车好。”钟大娃一脸嫌弃,“我不要坐你的车。”
自立忙问:“娘会开车?”
“娘开车的技术可好了。”二娃道,“特别快,跟飞起来似的。”
自立看向宋招娣,满眼希冀。
钟建国顿时觉得脑壳痛,到楼上拿着钱和票就去供销社,头也不回,走得很坚决。
宋招娣笑笑,就去院里掐一把葱叶,用最大的那口地锅做葱油饼。随后,又用炉子煮一锅青菜粥。
两点多,钟建国拎着大包,宋招娣两手空空,跟孩子们说着笑着赶去码头。不明真相的人以为钟家一家七口出去玩。
宋招娣确实是这么打算的。到了滨海市,他们就没急着回钟卫国家。找个国营饭店吃一顿,又去公园逛一圈,十点多了,一家七口才去供销社买点不用票,不限购的东西去钟卫国家。
钟大嫂没容宋招娣走近,就说:“我真怕你们不来了。”
“不回来会让人看笑话。”钟建国道,“人是搁家里,还是在什么地方?”
钟大嫂拿出一叠黑袖章递给宋招娣:“火化了。骨灰盒在咱爸家里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