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尘知道戏肉来了,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傅澄接着道:“那日还有追兵过来,所以国公爷便派了手下的校尉傅繇护送妻儿回京,谁知道傅繇由于妻子长年没喜,他又一直在溪水镇打仗,便在本地纳了一个良妾。那良妾和秦夫人两人都是身怀六甲,因为打仗,秦家轻车从简,下人带的极少,有的还被杀,身边连个照看的人都没有,故而请了本地的女大夫,也就是傅繇的小妾的姐姐文姨妈照看。有一日,俩人同时发动,文姨娘先生了个姑娘,那边秦国公的夫人却生了个儿子。那文姨妈知道妹子是在外头纳的,若是没得儿子傍身,以后怕是被作践的,连门都不会进。遂她问那秦夫人‘夫人家可有儿子了?’秦夫人道‘已有长子’。”
“难不成就这样换了?”莹尘瞪大眼睛看着傅澄。
“是,那文姨妈就这么换了。她当时也想的简单,秦夫人已有长子,再有了次子肯定也越不过长子。而她妹子正需要这么个儿子,那就是傅家的独子了,故而就直接换了。这个儿子就是我。”傅澄指着自己。
他又道:“沈姐姐,你知道那是我听文姨妈说的话,简直都呆了。我一直以为我就是个不受待见的庶子,又有个不尊重的姨娘,自小虽没有表现出来,却十分自卑。乍然知道,原来我竟是嫡出哩,我真是欢喜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又想认自己的亲爹娘,那时我真的以为我会至此走上阳光道的,有爹娘疼,又是嫡出之子,以前笑话我的人,都要重新看我呢?谁知道——”
他一叹,“去了京城,文姨妈倒是路子广,好不容易找到秦国公夫人说起此事。她先找上秦夫人也是想着,这天下哪有不疼儿子的娘,没想到我们在京里等了半年都等不到消息,秦夫人搪塞我们,想拿钱打发我们走,还好被秦老太太和秦世子发现了。他们倒是极好的,只是秦国公和夫人都不愿意认我,秦国公还好一点,不忍子嗣流落在外受苦,让我成了秦家的一位年轻就过世的族人之子,虽在外面不肯认我,但我的前程他也是用心替我打算了的。尤其是我大哥死后,就是秦世子死后,三弟不堪大用扶不起来。我科举出仕,十八岁便成了探花,秦国公很是高兴,当时皇后进宫三年了,并无所出,宫中不乏很多冒出头的妃子,皇后娘娘的位置不大妥当。家族无人,我便挑起大梁,和奉元帝君臣得宜,帮着皇后也做了不少事。其实有些脏事我不愿意做,但为了皇后为了秦家,我只当自己是秦家人,便拼命去做,最后也许是我知道的太多了,我亲生母亲毒死了我。”
他这么些话,莹尘已经是听的泪流满面了,不禁问道:“天下竟然有这等做母亲的。”
“是啊,我当时还挺高兴的,我母亲终于关心我了,没想到却是个最大的笑话,其实我还有些怀疑了,但自己也想赌一赌,我在她心中的情分,没想到她真的杀害我了。沈姐姐,我当时肚子好痛……”傅澄想起死前的事情,看了看莹尘。
玉昌很少下雨,今天却头一次下这么大的雨,窗外的雨下的透进屋了。莹尘从腰间拿出火折子,点燃油灯,静静的坐着。今日所闻,实在是出乎意料,见傅澄吃面条吃的正香,又颇为怜爱,不忍打断他。
倒是傅澄吃了几口,就跟小孩似的喊莹尘过去:“沈姐姐,你快来尝尝,老宋做的这面条可真是劲道。”
老宋是个跛子,人老实本分,被傅澄救下来了,他光棍一个,会庖厨,所以在百户所做灶上师傅。莹尘见他脸上挂了笑影,也不想拂了他的好意,遂过去就着他的筷子吃了几口,面还真的是做的劲道,卤子也打的好。
她吃了几口,又喝了点水,不由道:“那你现在是不准备回秦家了?”
若是他不回去才好,反正傅澄乐意做什么,以后她总会陪着他。
傅澄抬头一笑:“沈姐姐果真是我的知音,秦世子找到我了,倒是想让我回去,我想除非他们真的为我正名,否则我是决计不会回去的,没什么意思。”
沈莹尘也不同于常人,她倒是笑道:“也好。”
二人说笑一番,沈莹尘叹道:“你竟然有如此境遇,说明上天还是厚待于你,这一世咱们不说要做个大善人,那也要做些好事。”
这话是她肺腑之言,就像她,就从来不想问前世的她如何了,只想着以后要如何做,从这一点上说,很多人为人就不够沈莹尘果决。她倒是颇有男子气概,也不具体问傅澄前世的细节,只道:“如今你虽是百户,但仗还在打,一时半会儿是完不了,你若想再进一步,还是要先固本培元才行。”
第38章 莹尘出马
天色稍霁, 太阳出来半轮, 房檐上露珠儿往下掉,在橙红色的微光中氤氲中弥漫着。行走时脚上带点水, 不时发出“哒哒”的声音,人们的脸上或多或少都挂着笑容,把戎人赶回玉昌关外, 大家都回到了自己的家,都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军户所的姜千户被王德鑫以阵前逃跑治罪, 饶百户和饶都尉一家奋勇杀敌, 直升千户, 又傅澄以罪眷身份活捉西戎王子,斩首不少人,升为百户。
大家都说沈家真是慧眼识英雄,在傅澄那么困难的时候,主动让他白吃白住, 还把女儿许配给他, 好啦, 现在人家傅澄还真的就发达了, 这沈家人还不是跟着鸡犬升天啊。
林家的人听了,又是一番感叹,秦侍玉哭道:“偏我那姨妈死的冤啊,要不然现在也是百户太太了,现在倒是让沈家的人讨了好。”就是傅夫人以前和傅澄有点什么不愉快,但傅夫人毕竟是傅澄的嫡母, 一个“孝”字就能压的他死死的。
林夫人感叹:“谁说不是呢。”
即便是仇太太都觉得沈家注定要依附着傅澄了,之后她们才知道沈莹尘靠自己也能建功立业,自然这都是后话。
此时莹尘正在和傅澄喂招,她一个鲤鱼打挺,先是移形换步,再猛虎出笼,二人在后院马上对打,她并不因为自己是傅澄的未婚妻就手下松了,反而是招招凌厉,直把傅澄打趴下才算。沈夫人抱着儿子在不远处观看,一旁站着王全,是的,他也被傅澄捞了过来,现在住在百户所里,傅澄现在是百户了,要他过来也是一句话的事。
“这莹尘也不让让澄哥儿,还真是。”王全就觉得女儿不懂事,自己一家人都在人家屋檐下,哪能不低低头,再说了,男尊女卑,莹尘是嫁给人家傅澄的,又不是招赘的,这也未免太不会做人。
这话沈夫人不爱听,“若我们莹尘是那等假惺惺的人,澄哥儿才不会让她喂招。好啦,她们小两口的事咱们少管了。”
果然傅澄是极为高兴的,他还跃跃欲试:“沈姐姐,把你方才的招数再来一遍,这招我想学。”
“好,我教你。”莹尘摆出刚才的招式跟他一一讲解。
俩人过完招都觉得浑身痛快多了,傅澄沿着后院和莹尘一起走,他眼眸亮晶晶的:“等我回来后就请大哥来为我们做主婚人。”
“秦世子吗?”莹尘看他道。
傅澄点头。
在京城时她也知道秦国公府,那也是大家族,和魏国公府不相上下,但因为魏竞实在是出众,所以魏国公更有名一些。沈贵妃当时也是想给侄女一个最好的归宿,从而不顾魏太太反对,直接请旨。
“那家里就都交给你了。我现在用的人都是军仆,老宋和老赵一个做饭的一个赶车的,你放心,他们的人品都是信得过的。再有咱们的百户所比较新,大多都是东拼西凑的人,有的人不服管你尽管教训。”傅澄郑重说道。
她说:“好。”
送走傅澄,莹尘这位未来百户所的主母遇到的头一件事,就是有军户直接上门哭穷。他们是两三家一起来的,妇女嘴皮全破了,牵着的女娃儿扎着羊角辫,打着赤膊,一看就是穷人家的孩子。
她跪在地上,层层的补丁让她整个人好像肩膀都塌了一块,“大小姐啊,我们要不是实在过不下去也不会来求您。我男人又死了,家里还有四个孩子等着吃饭,这不就过来您这里了,这个丫头就送过来伺候您。”
就不说莹尘,便是沈夫人也动了恻隐之心,但莹尘更是知道这个口子不能开。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只要她收下这个女孩,恐怕之后也会有人依照此理。她冷静下来问道:“你们小旗是谁?总旗又是谁?”
那妇人却不说话,莹尘又一笑:“军粮都是有数的,你们总旗早已在我们这里领了,诺,你看就是在那里分的粮食。不够你要找他去,若是他做的不好,那就等你们百户回来我和他说。”
傅澄治下并不是这里的原住民,都是四分五裂的人凑在一起的,莹尘不会这么快妥协。她抬下巴看了看妇人,妇人立马要拉着女儿走,一边走还一边道:“您这不是让我得罪总旗吗?”说是这么说,跑的倒是快。
这下王全倒是机灵了点儿,“我去跟着她。”
等王全回来才知道,这是边民逃难过来的,根本就不是军户所的人,只是投亲投在这边。莹尘一切也就明白了,她现在名义上是傅澄的未婚妻,傅澄把整个百户所交给她,她自然也要帮他做些事情。
先是登记造册,莹尘带着老赵一起去各家各户走访,把每家的各军余军丁全都记录下来。男人们留下来的都是老人或者小男孩这等军余,壮年男子几乎都上了战场,就是王全也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
莹尘本人也是在军户所待的,饶百户辖下的军户壮丁尤其多,日子过的比其他军户要好的多,仇百户治下人多,也算没出什么大事,但傅澄这边就差远了,傅澄带出去的人只有七十多人,都还不到一百人,留下来的老弱病残就非常之多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好似天生就知道怎么管理,先是把男童女童挑出来,日日过来习武识字。至于军余和女人们挑选各旗能干者开始种永业田或者是纺布,现成的永业田,她带着总旗们重新划分。
男人们不敢不服气她,因为在管人之前,她就组织过比武大会,把军余们和女人们全部挑出来打架,或者比耐力。凡来参加者,皆送一个馍馍一碗稀粥,打赢她的能得一斤糙米。粮食紧俏的,为了一口吃的,军户所男女老少都来参加,但众人都败于她手上,还好大家能吃馍馍饱肚子,也不怪她,却也不敢和她对着来。
分好田后,这些人不用吩咐就去种田,莹尘也把挑过来的男童女童再筛选三十个留在百户所,这些孩子有的一看根基就好,家里巴不得他们能留下来,根基差或者懒的全都送回去了。她亲自教授武艺,并不分男女。
三十个孩子,每十人中选一人任队长,每一队一个月都会有武力和认字比试。表现好的那一队每月放一次假还能从百户所拿粮食回去,表现差的就只能空手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