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他回家探亲,从水库救起一名女子,张丽云得知后,就有意无意地试探。他以为这次是他妈不死心,将那姑娘的照片寄来,没想到却是姑娘姐姐的。也不知这短短一段时日,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竟有这样的转折。
他将照片和信装回信封里,黄色的封壳渐渐遮盖了照片上的人,那画面似乎是慢动作一般,从翘起的唇角,到旋开的梨涡,再到含笑的眉眼,直至全都不见。
郑彬一直在旁边,等着他的反应,可他收好信,却又拿起文件继续看了。
“老赵,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一点都不动心?别害羞嘛,跟老哥哥说说,哥可是过来人,你看这里,都是经验!”郑彬边说边拍胸口。
“三营训练计划部署完毕了?这次演练有不垫底的决心?”过了半天,赵南慢吞吞从文件中抬起头来。
郑彬给他噎得直捂胸口,颤着手指他,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老赵!这话过分了啊!什么叫不垫底的决心?难道我三营就整天垫底了?你二营的兵能耐,我们三营也不熊!就等着瞧吧,早晚把你们干得屁滚尿流!”
赵南听了,放下手中的文件,很是郑重地看着他,“我一直等着刮目相看。”
郑彬更加憋屈了,在地板上重重踏了两步,回头来猛地指他,又重重踏了两步,最后什么话都没说出来,捂着胸口出去了。
最热的两个月暑假慢慢过去,学校即将开学。
这两天,王桐花又在盘算着杜宝珍的学费,算来算去还差几块钱,家里一时没有进账,也不准备和人借,只能等开学时去一趟公社高中,请老师宽限一段日子。好在这种事在农村还算常见,学校也都较为宽容。
开学前一晚,杜宝珍翻来覆去睡不着。如今高中只需读两年,也就是说,再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她就要高考了。她迫不及待在心中设想将要去的城市,将要考入的大学,和将要重逢的人,一时兴奋得无法停止。
她忽然侧过身,面向姜芮的床,小声问:“姐,你睡了吗?”
“还没。”黑暗里,姜芮的声音轻轻传来,“你怎么还不睡?明天得早起了。”
“我知道,可是就是睡不着嘛,姐,你跟我说说话吧。”
暗中传来悉悉簌簌的声音,姜芮也翻过来侧身躺着,脑袋枕在手臂上,“要说什么?”
“就说……说将来吧!姐,你有没有想过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以后啊……”姜芮睁眼看着黑夜,如果真正的杜宝琴还活着,以后会是什么样子?或许会嫁给一个不算很好,也不算很坏的人,生两个不聪明,也不笨的孩子,过着不富裕也,不至于困窘的生活,就这样到老,平平凡凡,儿孙满堂。
但杜宝琴已经没了。
她微微摇头,“想不出来。”
杜宝珍嬉笑一声,雀跃道:“我都想好了,我要考上大学,留在大城市里,跟我喜欢的人在一起!”
姜芮点了点头,“这样挺好,要好好努力。”
“我会的!”杜宝珍高高兴兴应下,“姐,等我以后在城里安排了工作,就接你去玩一玩!听说大城市比阳安县城大多了,马路上可以同时跑四辆小车,还有高达十几层的大楼呢!”
姜芮并不问她是听谁说的,只笑着轻声说:“那我等你。”
“咱们说定啦!”杜宝珍美滋滋道,仿佛眼前已经出现了那副场景。
头一晚半夜才睡,第二天她仍早早起了去学校,为了有更多的时间温习功课,这学期她申请住宿,只有周末才回家。
房间里书本衣物搬走不少,一下子空旷许多,也显得有些杂乱。姜芮干完家务,便顺手整理了下屋子,却从书桌抽屉里打扫出一封信,信封上的落款人是韩文柯。
这个人在杜宝琴的记忆中,有着很深刻的印记,仅次于家人。
韩文柯是大城市来的插队知青,和公社里的青年很不一样。他长得白瘦斯文,衣着干净整洁,戴着一副细框眼镜,写得一手漂亮的钢笔字,还会吹口琴、拉手风琴,甚至会唱俄文歌。
可以说,当年的他风靡了整个朝阳公社,公社中至少一半的姑娘倾心于他,其中就包括杜家两个女儿。
杜宝琴对韩文柯的喜爱,没让任何人发觉,当初放弃学业,她就知道那人已经成了奢想。等去年韩文柯考上大学回城,她便彻底把这件往事埋在心底。
杜宝珍也喜欢韩文柯,甚至为了他要考大学的事,杜宝琴一清二楚。她看着妹妹踏上那一条自己当初没能走完的路,与路的尽头那个人越来越近。
而她,则永远地留在原地。
姜芮没动那封信,只把抽屉擦了一遍,又将信放回原处。
第5章 八零兵哥05
杜家屋后有一小块自留地,原本种着南瓜,如今季节将过,南瓜藤开始发黄发枯。
姜芮从层层叠叠的叶子下,找出最后一个南瓜收进竹篮,里头一共已经装了三四个,个头都不大,只有两个巴掌多一点儿,瓜皮微黄,有点老了。
她提着竹篮进屋,王桐花接过看了眼,挑出里边儿品相最好的一个。刚要说让她给赵家送去,想了想,又将这话咽下。
照片拿给张丽云已有不短的时间,赵家一直没有个准话,虽然说赵南离得远,信件一来一回,得不少时间,可王桐花还是等的有点心焦。
因为这事还没有眉目,两家都默契的不曾声张。特别是杜家,只有姜芮和王桐花夫妇知晓,王桐花就是想找个人说道说道也不能。
她看着大女儿平静的神色,心里直摇头,她是真的有点儿忧心。
按理说,赵家和杜家私下既然有了这样的打算,那两家就该来往得比从前频繁些,她也想让女儿多在张丽云面前走动走动,留个好印象,以后如果真的成了一家人,在婆家才能少受点为难,可是又怕这样太过于上赶着,反倒叫人看轻。说来说去,还是自家家境太差,底气不足,才有这么许多顾虑。
姜芮将南瓜在屋外墙根下排成一排,抬头对她说:“妈,南瓜已经不长了,我想明天把那块地整一整,您说之后要种什么好?”
“那地你别管,等你爸和你哥下工,让他们两个男人去干。丫头,你以后尽量不要大中午干活,咱们家就你最白,别给晒黑了。”
姜芮笑了一笑,又说:“明天宝珍回来,要不要去换几个鸡蛋,给她带上?”
王桐花眉心拧了一会儿,又往屋内看了看,叹气道:“再说吧,你嫂子快生了。”
生完孩子得坐月子,若是条件好的人家,三五天就杀一只鸡,用鸡汤给产妇补身体。杜家没有那样的条件,王桐花又不是苛刻的人,做不出要儿媳干熬的事,只能想方设法囤一些蛋,再托人买些红糖,也算聊胜于无。
在这样紧急的事情面前,她只能先把女儿杜宝珍往后挪一挪,等张小华坐完月子,再考虑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