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禾眼睑垂下,方至此时,在有人说中她内心之时,那些所有的冷静掩盖之下的情绪,方才有片刻的泄漏,她嘴角颤抖,喉头几次起伏,最终,脱口而出的,也就只有两个字:“多谢……”
纪云禾活到这个年纪,经历这些风波,说出口的话,越来越少,但心中的感情却因为经历的复杂,而拥有了越多的触觉。甜更甜,涩愈涩,感动动容,也越发的难以忘怀。
“你我不必言谢。”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生死之交。
一路急行,赶回北境。
纪云禾与雪三月,踏入侧殿。此时的侧殿之内,相较于早上纪云禾离开的时候,空气更加寒冷,冰霜铺了遍地,还在往外延伸,仿佛又将这一方天地拉回了寒冷的冬月。
空明在门边守着,见两人回来,眉头一皱:“快些。”
纪云禾脚步更急。
两人一入门,便看见林昊青坐在长意床榻边,而离殊站在床边。在长意与离殊心口上链接着一道光华,但光华却未触到长意身体,而是被他周身覆盖的坚冰抵挡在外。
林昊青双眼紧闭,额上冒着冷汗,他坐在一个发光的阵法上,一动不动。
“融化他胸膛前的坚冰即可。”雪三月道,“这只有你的黑色狐火能做到。”
纪云禾绕过林昊青在长意身旁跪坐下来,她手放在长意的心口之上,看着冰层中长意的面庞,纪云禾闭上眼睛,她身后九条尾巴在房间里展开。
狐火的出现,让房间里的温度霎时上升了些许。
这是雪三月第一次看到纪云禾身后的狐尾,她无法想象,纪云禾到底是在经历了什么之后,才变成了如今模样……
显然,纪云禾也是不需要她同情的。
甚至……纪云禾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庆幸,还好拥有了那些过往,才有了如今,她可以有救下长意的这一丝希望。
纪云禾手中黑色的火焰燃烧,慢慢将坚冰融化,她的手掌越来越贴近长意的胸膛,被林昊青控制住的那道光华也跟随着纪云禾的手慢慢向下,一步一步更加靠近长意。
而在光华越是往前延伸的时候,离殊的面色却越来越苍白,而后慢慢露出面皮之下那些缠绕着的藤蔓。
他本就不是人,他是佘尾草绕着离殊的遗物,寻着那气味长成的人形模样。
佘尾草的灵气被林昊青尽数拔出,留在离殊身上的,不过也就只剩下一些枯藤而已。
雪三月但见纪云禾专心融化坚冰,过程顺利,她没有过多担心,一回头,这才看见了她的“念想”,此时已成为了一片枯藤。
雪三月眸色微微一暗,她看着佘尾草藤蔓的中心……在那根根藤蔓缠绕的地方,是离殊留下的一个红色的玉佩。
那是离殊以前一直佩戴在身上的玉佩,在离殊血祭十方前不久,他才将那玉佩送给了雪三月。仿佛是他对自己的离去有了预感一样……
她让佘尾草围着玉佩长出了离殊的模样,一开始,她以为自己能一直分清楚佘尾草和离殊的差别,但是到后来,与假的离殊在一起久了,偶尔她也会晃神,真真假假,让她也难以去分辨……
甚至有的时候,对她来说,佘尾草长成的离殊,只是不会说话而已……
雪三月眸中微微带着些许悲伤,抬手想去触摸枯藤之间的那个血红玉佩。却在忽然之间!当她手指触碰上那玉佩的时候,闭目施法的林昊青蓦地眉头一皱。
从离殊心口中连出来的那道光华霎时收了回去,纪云禾怔然,但她好不容易才将长意心口的坚冰融化到最后一层,眼看着即将要成功,那佘尾草的灵气竟然跑走了!
但纪云禾不敢动,她若是抽出手,这坚冰恐怕又得马上凝固。纪云禾一抬眼,见林昊青也醒了,他坐在阵法之上,未敢移动分毫,只唤雪三月道:“佘尾草有灵性,他想跑,抓回来!”
雪三月一愣,但见被林昊青从离殊身体里抽出来的那股灵气在空中狂乱飘舞,它发出犹如孩童一样,声声尖利刺耳的叫声。
它在空中乱撞着,但因为根部连在那血红的玉佩上,所以根本跑不远。
佘尾草有灵性……
“我不要去给他疗伤!”佘尾草在空中对着雪三月尖锐的嘶吼着,“我是离殊啊!三月!我是离殊!”
雪三月犹遭当头一喝,她立即怔住。
“他在骗你,离殊已经死了。”林昊青道,“烧了这藤蔓之体!让它无处可去。”
“他会说话……”雪三月只怔怔道,“他会说话……”
“佘尾草根本不是活物,它和附妖一样,不过都是一些情绪糅杂的形状而已。”
“可他会说话。”雪三月看着面前挣扎的那道光华。
光华在嘶吼着,佘尾草的根部开始慢慢的想要从那块血玉上退去。
“他不是离殊,也不是妖怪,只是意念,它有灵力,所以能长成你故人的形状,但它和牲畜本无差别,雪三月,救鲛人必须要他。”林昊青厉声道,“冰封越久越难苏醒,快!”
林昊青最后的话同时打在纪云禾与雪三月的心口。
在佘尾草的嘶吼之中,雪三月倏地回头,看向纪云禾。
纪云禾一身黑气四溢,身后的九条尾巴无风自舞,对于现在的纪云禾来说,一边融化长意心口的冰,一边分点妖力出来抓住那活蹦乱跳的佘尾草根本不是难事,但纪云禾没有这样做。
她看着雪三月,与她四目相接。
雪三月如何会看不懂纪云禾眼中的情绪。
能成多年的友谊,是因为他们本是那么了解彼此的人。
纪云禾在尊重她的选择。
对纪云禾来说,她是要救她爱的人。但对雪三月来说,却是要“杀”她爱的人……纪云禾不会催她,也不会逼她。她在静静等着雪三月自己的选择。
是救,是放弃,全在她的一念之间……
佘尾草的嘶吼在空中丝毫没有停歇,那些连接着血玉的根部在一点点的抽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