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萧池低低地道,他错开视线,却逃不开压抑的笼罩。
季沉宣沉默地凝视他,片刻,忽而笑了,像剔透的玻璃冻裂开一条缝:“对,你不是,你把我的宝贝藏到哪里去了?”
萧池警惕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要回家了。”
“回家?”季沉宣双眼眯成两道危险的缝,“回哪里的家?我们的家?”
“当然是我父亲的家。”萧池用一种不可理喻的眼神瞪他一眼,转身夺门而出,见他留在花房里没有追来,才放心大步离开。
隔着玻璃窗,季沉宣默默注视着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漆黑的楼道里,整个人像被抽离了脊骨,半边肩膀要依靠墙壁的支撑,还不至于摇摇晃晃倒下去。
人走了,脚步声也听不见了,花房的门发出脆弱的吱嘎声,似一声嘲讽。
孤独感如影随形,漫无边际地潮涌而来。
灯光将他弯曲的背影映照在玻璃上,佝偻得仿佛垂垂老矣,即将在无人的角落里腐朽成灰。
季沉宣的目光茫然地投注在某片虚无里,像在经历一场噩梦,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兴许,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梦,一场美梦,如今不过梦醒了,泡沫碎了,连带着他的心也碎了,零落满地,等待风干。
季沉宣颤颤抬起手臂挡住眼睛,可梦里的一切他都清醒地记得。
他甚至还记得,萧池窝在他怀里时的温度,带着一脸傻气的笑,拿鼻尖来蹭他的脸;做饭时牛皮糖一样贴在自己身后,嘴里说着不亲亲就不肯走……
高兴的,委屈的,撒娇的,生气的……
每一个画面珍藏在他脑海深处,再过十年都能轻易地回忆起细节。
而现在,都被萧池亲手打得粉碎!
窒息感涌上来,不可抑制地哽在喉咙里。
呼吸变得急促,季沉宣巍颤颤地摸到烟盒,抽出一根,剩下的不小心抖落在地上,他没有去捡,按住打火机的拇指几乎使不上力,点了几次,才勉强冒出火星。
尼古丁的味道充满了肺叶,也无法麻痹神经。
吸了两口,又想起萧池不喜欢烟味,他茫然地抽出烟头,猩红的火星在昏暗里闪烁——可那又怎么样呢?他也闻不到了……
回忆无处安放,只好一点点从眼底流出来,被烟熏着了,他抬手捂住眼睛,一点水光从脸颊滑到下巴,是破碎的泪。
※※※
诊疗所的牌子失去了它的用途,早已卸下,扔进了储物室。
室内的色调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电视投影播放着百鸣电影节颁奖转播,萧池默默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双手搁在大腿上,茶几上一杯放凉的花茶。
明明是自己家里,他却像个拘谨的客人。
“怎么了?今天拿到了最佳新人奖,不高兴?”萧瑞一身白色的家居服,端着咖啡过来坐在他身边。
萧池歪着脑袋看他,犹豫着,微微蹙眉:“父亲,这部戏明明是我的第一部 电影,可为什么我总觉得,记忆有点模糊,不是很深刻,好像匆匆就过去了。剧组里其他人跟我说笑,好像很熟悉的样子,可我却觉得他们陌生得很。”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教授温和地看着他,“自从你当年出车祸之后,记忆方面有一些后遗症,习惯就好了。”
“可是……”他努力去思索更多细节,依然无济于事,“我少年时的记忆倒是很清楚,越长大,就越模糊了。”
“我还记得我在学校念书,可是同学的名字却想不起来,后来去签娱乐公司,出道,唱歌,拍戏,好像认识了许多形形色色的人,可是怎么认识他们的,细节也忘了……”
“还有今天我遇见一个男人,他竟然自称是我的恋人,我觉得我该认识他,但是对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又是他!”萧瑞目光一肃,板着脸,露出一丝怒色,“你不要理会那个男人,他是骗你的,那种有钱人,看你长得好看,总想使些手段哄骗你上钩,娱乐圈里尽是这些腌臜事,你要学会保护你自己,千万不要跟他纠缠。”
萧池小声辩驳道:“我感觉他不像这样的人……”
“好了。”教授打断了他,皱了皱眉,似有不悦,“你可能是后遗症又发作了,没事不要想这些,过来,我替你检查一下。”
萧池有些畏惧地看着他摆弄实验室里那些奇怪的仪器:“父亲,我不去想就是了……”
教授推了推眼镜,缓下口气,和颜悦色道:“不治疗怎么会好呢?睡一觉而已,醒来之后,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你依然是那个光彩夺目的人气偶像,那些不需要记住的人和事,用不着在意。”
“你只要乖乖听父亲的话,这个世界上,其他接近你的人都是别有目的的,唯有我,才是不求回报,全心全意为你好。”
也许父亲说的是对的,他不该因陌生人的几句话就开始胡思乱想,毕竟,唯有父亲才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萧池默默点点头,依言躺上试验台,等待熟悉的昏睡感再度袭来……
※※※
小公寓楼下的街道,一辆纯黑色的飞行车缓缓停泊在门口,后面还跟着几辆安保车,分散停在数个路口。
车窗映出季沉宣半明半昧的脸,他把玩着手里一张薄薄的金属卡片,淡淡问道:“就是这里?”
驾驶座上的周桐仔细看了看门牌,从后视镜对他肯定地点点头:“没错。”
“你在这里等着,我上去拜访一下这位萧瑞教授。”
“我跟您一起去吧?”
“不。”季沉宣取出一把特制消音袖珍手枪,将一匣子弹一枚枚上膛,冷声道,“你们在下面候着,有事我会喊你。”
一身笔挺黑西装的季沉宣从车上下来,缓缓踏上公寓幽深的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