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新睁开眼来,眼中疲倦非常,也清明非常,与朱成钧对上。
朱成钧眉目不动。
事实上从他扼杀木诚后,无论殿里殿外乱成了什么样子,他再没有动过。
“代王目无纲纪,胆大胡为,惊扰圣驾,其心既妄,其行也无状——”
方学士缓缓出声,一个个罪名报出来,朝官们不觉屏住了呼吸,等着听他得出的最终判决。
“着禁军即刻驱逐出京,遣送封地,无诏不得踏出封地一步。”
展见星蓦地抬头:“……”
她一颗心如被丝弦系紧拉起,忽然弦断,重重地落了下来。
与她相反的是,朱英榕本来手指已放了下来,此刻不可置信地将眼睛重新瞪大:“——!”
这算什么惩罚?!藩王无诏本来就不得入京也不得离开封地!
他心里明白,但惧极怒极惊极,诸般情绪冲到了顶,话都堵在心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方学士没有旁顾,他的身躯苍老而又有一种坚韧挺拔,冷冷地对着朱成钧道:“代王,你还要继续留在这里冲撞圣驾吗?那本官可不能容你了!”
朱成钧与他对视片刻,收起了目中的意外之色,道:“知道了,我走便是。”
他没再看任何人,转身便向殿外去,背影疏淡离尘,居然吸引了几个朝官看得回不过神——事了拂衣,可真痛快利落啊。
朱英榕的感觉就很不好了,近侍的尸体还横在底下,朱成钧的背影越去越远,他一阵头晕目眩,向后歪倒:“……”
“皇上!”
“皇上!太医呢,快叫太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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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乾清宫。
太医收拾了医箱,走出殿外。
守候的几个重臣们忙拥上前去相问,太医一一回答:“皇上没有大碍,只是一时急火攻心,方至如此。如今已经醒来,下官开了安神方,皇上服下后,就无事了。”
重臣们方松了口气,放太医离去,又想入内请见。
内侍进去通传,很快出来:“皇上有旨,今日谁也不见,诸位老大人们,请吧。”
这话在方学士意料之内,他沉重地道:“那老臣就等皇上愿意见时,再来请罪。”
他返身要走,脚下踉跄了一下,旁边的闻天官伸手扶了一把,方学士脚步又顿住,望向丹陛下孤零零跪着的一道身影,道:“——展谕德这里,皇上可有旨意?”
内侍也看了一眼,回道:“皇上说,展谕德愿意跪,就由他跪着。”
方学士默然。
闻天官低声道:“走吧,这时候劝不得,皇上连你我都不见……前面还有一摊子事要收拾呢。”
方学士也明白,叹了口气,在他的搀扶下举步离开。
风渐起,天际云涌,遮蔽了日头,天色阴了下来。
展见星一动不动地跪着。
朔风刮在身上,寒可透骨,单薄的棉衣抵御不住,不多久她的手脚都出现了僵意。
“咦,下雪了?”
露台上传来内侍的惊讶叫声,很快被另一个内侍阻止:“嘘,瞎嚷嚷什么,皇上心情正差,别说下雪,就是下刀子,你也给我憋着。”
“是,是。”
另一个内侍探出手来,等了片刻,嘟囔:“还真下了……这天变得可真快。”
先前说话的内侍小声道:“哥哥,下面那个怎么办——要么叫他回去?皇上今儿肯定不会搭理他了,跪也白跪。”
“白不白跪是你说了算的?”另一个内侍白了他一眼,“从今往后,咱们可都缩着脖子,少揽事吧。若不然……木公公那样又有本事又得圣心的,还不是像个鸡崽儿一样,说没就没了。”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压得低不可闻。
先说话的内侍颤了颤,又忍不住:“代王好大的胆子,听说是当着皇上的面就——才把皇上吓着了。”
另一个内侍哼了声,带着怨气:“你我这样的人就是命贱,又有什么法子。”
“那就这样算了?不能吧,代王这么大逆不道——”
“当然不能了。不然你以为底下那个跪什么?指着求情呢。”
另一个内侍翻着白眼,还想说句什么,忽然顿住,伸长了脖子一打量,忙就迎下去。
翩然落下的细雪中,一行宫人簇拥着一顶宫轿行来。
“奴婢给太后娘娘请安。”
内侍们纷纷下跪。
姿容端丽的钱太后坐在轿中,眉心拧出焦灼,开口问道:“皇上怎么样了?太医来看过了吗?要不要紧?”
好一段时日了,钱太后一直深居浅出,似乎与天子间生出些说不出的微妙的隔阂,但毕竟是天子生母,内侍们也不敢怠慢,忙将一个个问题都回禀了,直到见钱太后在宫人的搀扶下,下轿要步入宫内,才迟疑地拦了拦:“启禀太后娘娘,皇上说……现在谁也不见。”
钱太后默了一下:“包括本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