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缭乱

第64节(1 / 2)

她欢喜得一把抱住了他,尖尖的小下巴抵在他胸口,“快叫我瞧瞧,我究竟嫁了个多好的爷们儿!”

皇帝捏她的脸颊,“朕的好处多着呢,以前是你瞎了眼,没看见罢了。”

可又来!好好的情调,他一张嘴就破坏殆尽。嘤鸣也反手捏住了他的,“您可别在我跟前耍横,再敢说我瞎,往后就别上我的绣床!”

这个恐吓很有实质内容,皇帝马上就缴械了,“朕往后不说了还不成吗。”他放软了语气,抱着她摇了摇,“皇后,昨儿夜里……你觉得朕怎么样?”

又要谈这种羞人的事儿,她难堪地扯了扯嘴角,细声说:“我觉得您的手段有进益,不知是不是周太医的药起了作用,今儿我疼得不那么厉害了。”

皇帝窃喜不已,心道那哪儿是什么药,分明是湿舂的缘故啊。无论如何不疼了,这是最大的好消息,她每每叫疼,他也放不开手脚,难以展现他本来的实力。

外面檐下传来德禄压嗓的回禀:“万岁爷,主子娘娘,该起身了。”

皇帝应了声“进来”,近身伺候的人鱼贯而入垂首行礼,复上前来替他们更衣。今儿的庆贺礼,他和她都需升座接受叩拜,因此依旧要着朝服。皇帝的朝服同样繁琐,不过比皇后少了一道梳妆打扮的流程。待结发戴了冠,他回身看,皇后坐在镜前,正由宫人傅粉盘发。

皇帝是头一回看到皇后戴朝冠的过程,只见一个镂金嵌东珠的,项圈一样的东西被仔细束在她额上,他有些不解:“这是什么?怎么像紧箍咒似的。”

皇后咧着嘴笑,“这叫金约,朝冠下头必要戴的。”一面抚了抚脑后垂挂下来的珠串道,“皇后五行三就,贵妃是三行三就,这东西缺之不可,倘或少了,我就不是皇后了。”

皇帝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误打误撞也有说对话的时候,他沉吟了下,“只要朕在,你就是皇后。”

伺候梳头的海棠和豌豆听了有些惊讶,她们在御前好些年了,万岁爷向来不食人间烟火,要得他一句软乎话何其难啊!如今可好,想必这位皇后是深得圣心的,她们交换了下眼色,很是庆幸自己跟对了主子。

嘤鸣抿唇笑,曲起食指扣了扣妆台,“奴才谢主隆恩。”

皇帝意气风发负手而立,透过黄铜镜打量自己,连夜的操劳没有让他感到疲惫,他整了整冠服道:“太皇太后和太后在慈宁宫升座,朕要率王以下大臣诣慈宁门行庆贺礼,过会子再在太和殿升御,且要忙上半天呢。”

他预备出门了,她从绣墩上起身,牵了他的手送到殿门前。暖阁昨夜烧了火炕和地笼子,从温暖的环境里出来,迎头和寒气撞个正着,不由哆嗦了一下,“嗬,这么冷!”忙招手让人把她的手炉送来,放进他怀里,切切叮嘱说,“这个您带上,见臣工前再交给底下人。”

皇帝以往都由近身的太监侍奉,后宫的妃嫔想关心他又不得机会,所以过去漫长的年月里,他几乎都是踽踽独行,没有女人心疼他。一位天下之主,内心关于感情这块是缺失的,细想起来也甚可怜。还好如今有了她,人生便再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了。

皇帝微微浮起一点笑意,他在她跟前常笑,但在大庭广众下时,这些温腻的东西都收敛起来,他还是那个克己自制的皇帝。

手炉在怀里紧扣着,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便下了丹陛。御前的人簇拥着他上了肩舆,短促的击掌声响起,肩舆滑出坤宁门,杳杳向南去了。

嘤鸣轻舒了口气,真的,这样的日子再也没有其他奢求了。她一直很感激上苍,在娘家时父母疼爱,兄弟姊妹和睦。出了阁,遇上一个不会说好听话,但实心实意对她的男人,这是她上辈子做了多少好事才换来的福气!

正因感念这份福气,后来见了后宫那些嫔妃她也没有发难。康嫔战战兢兢总在觑她脸色,她发现了不过一笑,“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不不不……”康嫔摆手不迭,“奴才是瞧娘娘今儿气色很好……”想认错也无从认起,康嫔只好东拉西扯,涩涩笑着。

嘤鸣没再搭理她,皇帝先行一步带领王侯重臣敬贺慈宁宫,文武百官便在午门外行礼。这会子他移驾太和殿,受蒙古王贝勒及藩属国使臣朝贺去了,她便率后宫所有嫔妃向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行三跪九叩大礼。

横竖所谓的庆贺礼,就是低位向高位逐层磕头道喜。从慈宁宫出来,皇帝已在乾清宫升座,她又率众人进乾清宫过礼,最后才轮着皇后升御坤宁宫,由春贵妃率所有嫔妃及公主、福晋、命妇等向她道贺。

冗长的礼仪规矩很让人乏累,但这样场合,她必须绷直脊梁,不能有半点错漏。

坤宁宫正殿既深且广,她坐在地平宝座上朝外看,穿过朱红的三交六椀菱花门,外头是漫天飞扬的大雪。萨满在抑扬顿挫地念着祝祷词,她却感到惆怅,这么大的雪,他可怎么带她踏雪游园……

第101章 大雪

* * *

如果长久窝在后宫享受安逸, 朝政也好,社稷也好,离他似乎很遥远。可是一旦回到男人的世界, 这个世界里充斥着责任和重压, 家国天下萦绕心头,常令人喘不上来气儿。

大婚的前后几日, 皇帝总有些定不下心神, 政务难免有耽搁。今儿上军机值房走了一趟, 堆山积海的公文看得他心惊。军机章京们个个捧着奏疏恭请御览, 他也不回养心殿了,干脆在军机处落了座, 就地解决那些亟待处置的陈条。

外面的大雪没停,瞧这态势, 怕要连着下上两日。德禄在军机值房外嘱咐太监烧暖炕、搬火盆子,一头和军机处回事太监抱怨:“里头那是什么味儿,一阵阵儿直冲鼻子眼儿。就连咱们杀大爷的熊味儿, 都比这个好闻些。”

回事太监赔笑, “您还不知道吗, 里头虽朝廷要员云集,到底个个儿都是糙老爷们儿。像前阵儿,军务政务连着大婚事宜, 忙起来连家都顾不上回, 时候一长, 难免有味儿。”

德禄不太明白, “什么味儿啊?才这么几天,还能馊了不成?”

回事太监对插着袖子直嘬牙花儿:“这您就不知道了,起卧全在里头,汗味儿、烟味儿、饭菜味儿、脚臭味儿,什么没有?您可别说,咱们伺候惯了,闻不见这味儿还难受呢。”

德禄打了回干呕,“天爷!”忙转头招小富,“快着点儿,回养心殿取奇楠来。亏得咱们万岁爷在里头坐得住,这要是半天下来,身上还不得熏臭了嘛!”

小富应了声,一蹦三跳往遵义门上去了。

德禄能坐上今儿的位置,自有他的好处。他知道往常万岁爷就算和那些邋遢大臣们打成一片也不要紧,横竖都是爷们儿,主子爷至多腹诽,政务忙起来也顾不上那些。如今不一样了,宫里有了皇后娘娘,总得顾及皇后娘娘的心情。新婚的小两口儿,少不得多亲近,万一叫娘娘闻见这味儿,不得吐出隔夜饭来嘛!

小富淋了满身满头的雪,顾不上打伞,把熏香护在怀里送来了。德禄接了香,忙进去点上博山炉,搁在南边的炕头上。青铜流云纹的顶端缓缓荡漾出烟雾来,他悄悄拿袖子扇了几下,这奇楠肖臭有奇效,不一会儿就盖住了屋里不洁的气味。万岁爷紧蹙的眉心这会儿才舒展开,起先总憋着一股劲儿,后来处置起外埠税课、藩属国上表,及喀尔喀战事来,都有了游刃有余的气度。

负责蒙古四部战报的章京冯河,开始回禀各路兵马的行进路线,“噶瑟率领的地支三旗已穿过即龙岭,向中后旗进发。八百里加急今儿早晨进京,要是算上笔帖式赶路耗时,不出意外的话,这会子已经和佟崇峻的昭阳、祝犁二旗汇合了。”

皇帝听着尚算满意,“忠勇公遭遇不测,眼下地支三旗军心如何?”

冯河道:“噶瑟有奏报,说军心稳定,请主子不必担忧。我地支铁骑这些年虽在忠勇公麾下,但谁才是正头主子,人人心里门儿清。如今忠勇公因公殉职了,众将士也没慌了阵脚,军中有副都统指挥,行军作战未有丝毫影响。”

皇帝唇角浮起一点轻浅的笑,“地支三旗统帅变动,底下旗务将来也要调整。你拟一封旨意命噶瑟通报三军,只要三旗上下一心,搬师回朝后人人有赏。届时朕再论军功提拔将才,英雄不问出身,只要忠于朝廷,朕绝不会亏待了他。”

冯河道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凡自己能出人头地,旗主的死便不算什么了。甚至要说死得好,因为压在头顶上的山塌了,才有了新的气象,有了看得见的前程。皇帝需要人心归顺,旗下那些自小扛刀的勇士们需要光宗耀祖,两下里一拍即合,还愁薛尚章的三旗亲军不乖乖回归正统?

皇帝复又叹了口气,“当初忠勇公离京,有人大大不满,朕夜游正阳门遭遇刺杀,这件事因朕大婚暂且搁置了。现在喜事办完了,该处置的须处置起来。”

章京们听了惕惕然,纳辛如今是军机处领班,又是不折不扣的国丈,这个时候该这位国丈爷出来说两句话了。于是众人都巴巴儿看向他,纳公爷也很乐于给这位皇帝女婿定心丸吃,垂袖道:“请万岁爷放心,眼下那些刺客在押,随时可过堂受审,这是一桩。还有另一桩……”他顿下来,瞧了眼左右同僚方道,“奴才收到线报,忠勇公薨后,福格四处活动,很不安分。据说还在外头胡言乱语,诋毁圣躬……”

众人都面面相觑,大家嘴上不说,心里明白,这是到了收网的时候了。薛尚章这些年的猖狂有目共睹,早前皇帝没有亲政,他霸揽朝纲也就罢了,后来政权收归皇帝手中,他依旧分毫不让,这就是不知审时度势了。当初硬塞了纳辛的闺女进宫,本以为能仗着同荣同辱牵制继皇后,谁知皇帝另辟蹊径,并没有从正规途径大做文章,宁愿赏他个配享太庙的哀荣,就这么保下了齐家。但其他薛派的人,显然没有纳辛这样的好命,薛家的儿子首当其冲。纳辛这人平常擅于和稀泥,紧要关头绝不含糊,皇帝要把薛家连根拔起,他连锹都准备好了,只要皇帝有这个意思,他立马就往上递锹把子。

横竖薛家二爷凶多吉少,就等着上头拿这个大做文章吧。以前和薛家有过往来的都惴惴不安,等着悬在脖子上头的铡刀落下来。值房里真静啊,满屋子肥得流油的军机大臣们,这会儿成了结冻的肉汤,万岁爷说加热就加热,说切块就切块。

皇帝呢,自有他平衡朝堂的手段。薛尚章当权这些年,满朝文武有几个是一干二净的?朝堂像个大池子,水至清则无鱼,都处置干净了,他一个人也当不成皇帝。

因此他的反应,可说是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事出意外,薛公这一去,合家老小人心惶惶,朕可以体谅。人经历大悲大痛,言语反常也是有的,朕怎么能因这一点错漏斤斤计较呢。”一头说,一头问御前大臣阿林保,“朕下令内务府协办丧仪,如今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