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缭乱

第47节(2 / 2)

皇帝主动表示去见礼,这可是石破天惊头一遭,虽然嘤鸣觉得他可能是知道她的两位母亲出宫了,有意说漂亮话,但态度至少是端正的,便也不和他置气了。

她又掖了掖领子,只觉一蓬蓬热气往上翻涌,心不在焉道:“我额涅她们都回去了,家里离不得人,两个弟弟还小。”

皇帝哦了声,见她脸上愈发红,奇道:“这是上火了么?龟苓膏能败火,别装样儿了,快吃了吧。”

这个人,就不能好好说话!他和臣工们也这么天上一句地下一句来着?昨儿听他骂人都很有章法,怎么到她跟前就这么混呢!

她赌气,揽过来扒了两口,“昨儿不也吃了吗,反倒越吃越上火。”

皇帝拿起一本书慢慢翻阅,边翻边道:“你心浮气躁,加上今儿见家里人乐坏了,所以就上火了,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嘤鸣啧了声,“您能不能别捅我肺管子?真是字字诛心,把我气死了对您有什么好处!”

皇帝被她堵得打噎,再一想确实把她气死了不好,只得忍下这口气,气哼哼举着书转向另一边,不再和她说话了。

可嘤鸣还是觉得浑身难受,四外都冒着热气。那种感觉怪异得很,心底里攒着一捧火,随时能把人烧得灰飞烟灭似的。这龟苓膏很清凉,吃下去能短暂压制那团火,但凉气儿一过,反倒愈发烧心起来。她觉得不成了,到养心殿来现眼不是方儿,还是早早回头所殿去,兴许歇一会儿就好了。

“万岁爷,我先告退了。”她站起身说,今儿状态不佳,龟苓膏也只吃了半盏。

皇帝听她说要回去,心里不大愿意,才来的怎么就要走呢!可是再瞧她,相较之前更是艳若桃李。他心里急跳起来,以前他只知人分男女,却从来不知道女人的颜色也分三六九等。她是掩在冰雪下的朱砂,一但表面的冰雪消融,就是皑皑大地上最惊艳的红。那种红是勾魂的,勾得他心慌意乱,欲罢不能。他想留下她,但又不知怎么开口才好,她挪步,他只有茫然跟在她身后。

嘤鸣迈过门槛,奇怪鼻子里头痒梭梭的,有什么流下来了。一低头,滴答一声打落在金砖地上,仔细一看竟是血。她惊诧不已,外头站班的德禄看见了,哟了声说:“娘娘这是怎么了,上火上大发啦!”

皇后娘娘流鼻血了,这可了不得,殿里一时乱起来,皇帝这会儿可顾不上面子里子了,抱起她就往又日新跑,匆匆吩咐:“快找周兴祖来!”

嘤鸣头昏脑涨,仰着脑袋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腔子里要着火,燥热得想扒衣裳,想跳进冷水里醒神儿。

“我不成了……”她蚊呐似的说,“我见血了……”

皇帝说不要紧的,“你们不是每个月都见血吗,还不是平平安安活到这么大。”

嘤鸣在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忽然想明白一件事儿,皇帝这种不会聊天的毛病随了太后,理政处置国家大事的手段则是随了太皇太后。所以孩子谁带的像谁,这句话真的很有道理,等将来她有了孩子得自己带才好。所幸皇后是不必像嫔妃那样易子而养的,恭妃的大阿哥托付了病歪歪的顺妃,于是孩子也像顺妃似的,总是一股积弱之气。

不过这会子就先不操心孩子了,她拿帕子堵着鼻子,皇帝把她放在又日新的龙床上,她勉强睁开眼睛瞧了瞧,觉得大大不合规矩,“我该上体顺堂……”

皇帝见她挣扎,蹙眉呵斥:“躺着别动!”一面回身朝明间喊,“太医来了没有?”

周兴祖从外面飞奔过来,到了皇帝面前草草打个千儿,就上里头来把脉。可这脉象很奇怪,周兴祖脸上露出了迷茫的神情,“皇后娘娘,您这两日进过些什么?”

边上海棠说:“周太医,我们主子的膳食一应都是再三检点了才上的,和平常没什么两样。近来莲藕和菱角正新鲜,这两样或用得多了些。”

周兴祖摇头,“时蔬只要不过量,没有什么妨碍的。”说罢对皇后笑了笑,“那么小食呢?娘娘这两天进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没有?”

嘤鸣想起来了,“万岁爷的龟苓膏,都叫我吃了。”

周兴祖脸上立刻五彩斑斓起来,“噢,是这么的……臣明白是什么缘由了,娘娘回头进些凉茶就成,不是什么病,今儿过了一夜,到明儿保准好了。”

所以这回连方子都不用开,从又日新退了出来。出来正对上皇帝疑惑的目光,周兴祖舔了舔唇,呵着腰讪讪道:“皇上,关于娘娘的病症……那个……臣有本要奏。”

第77章 秋分(4)

皇帝被他的凝重语气吓着了, 一时怔忡地望着周兴祖。

这是怎么了?不会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了吧!他勉强按捺心头的忐忑,转身往西梢间去, 相隔够远了,料定她听不见,方低声道:“你说实情, 皇后究竟得了什么病症?”

周兴祖有点为难, 这件事到最后弄成这样,真叫人始料未及。前头太皇太后传他,说要给万岁爷调配龟龄集,对于一个即将大婚的祁人汉子来说,用些进补的药本没什么, 甚至是应当的。他作为皇帝的专属御医, 自然当仁不让。那个妙方儿他斟酌了再三, 针对万岁爷的身底儿进行了改良, 绝对是极佳的进补方案。进万岁爷嘴里的东西, 他也是捏着心地把握好度,既不能让龟苓膏冲了龟龄集的血气, 又不能让龟龄集过量,以免对圣躬不利。好不容易研制成功了,与寿膳房的人通力合作才敢往御前送,结果方子精准, 架不住皇后娘娘替万岁爷吃了。这一吃可了不得, 那是爷们儿补身子凝精固气的药, 进了女人的肚子, 虽没有大碍,但相对于万岁爷循序渐进的量,却能在皇后身上产生一触即发的奇效。

如今可怎么好呢,万岁爷向来忌讳用那种东西,皇后娘娘发作了,万岁爷必定要问病因,他又不敢欺君罔上,只好把太皇太后卖了。

他看看万岁爷的脸,支吾道:“皇上知道龟龄集么?”

皇帝怔了怔,他自然知道这种药,那些不上进的宗室子弟拿来当补药喝的,说到底就是春药罢了。他蹙眉望着周兴祖,“这会子还打哑谜,你是嫌命太长了?”

周兴祖吓得缩脖儿,结结巴巴道嗻,“是……是这么回事儿,皇上万寿节打畅春园回来,老佛爷招臣……过慈宁宫商议,说要给皇上调理身子。老佛爷是最知道皇上的,您平常不爱用药,老佛爷没法儿,就让臣把方子调配出来,加进了……加进了龟苓膏里……”

皇帝站在那里,简直弄不明白皇祖母是怎么想的。他百口莫辩,撑着腰转了两圈道:“朕身子好得很,难不成皇祖母以为朕……”他狠狠吸了口气,“以为朕不成了?”

“不不不……”周兴祖摆手不迭,“这药只是起固肾强精的功效,并非治疗阳衰用的,请皇上不必多虑。”

皇帝摸了摸发烫的前额,半晌指了指东梢间,“皇后哪里来的精可强?如今误服了这个药,会不会对她的身子有损?”

周兴祖歪着脑袋琢磨,“说实话,臣还没遇见过女人用龟龄集的先例……”见那位主子爷变了脸色,忙又道,“皇上稍安勿躁,损伤是断然没有的,至多今晚上煎熬些,折腾些……”他又觑觑皇帝脸色,尴尬道,“皇上若没有要紧事儿,就守着娘娘吧。这个……万一娘娘有变……”

皇帝的脸终于红起来,“朕得当她的解药?”

周兴祖点了点头,“皇上可斟酌行事。”

这个斟酌行事用得真好,皇帝寒着脸道:“滚吧。候在太医院,预备随传随到。”

周兴祖得了特赦,麻溜地滚出了后殿。

皇帝慢慢踱到东次间,在又日新门前犹豫良久,实在不知该不该进去瞧她。这事儿说来太可笑了,他怕自己见了她会忍不住笑出声来,样样爱尝一口的主儿,这回真的遇上大麻烦了。谁能想到太皇太后往龟苓膏里加了龟龄集,这两样东西名字虽相近,药效却相差十万八千里,她成了大英立国以来头一个吃了龟龄集的女人,要是说出去,准会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太丢人了,难以想象她知道实情后会是怎样一种心情。皇帝抬手捂住嘴,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笑憋回肚子里。早前她恨他蒙她吃羊肉烧麦,恨他罚她顶砚台,这回他可不是成心的,她自己乐呵呵把药吃了下去,出了事儿可不能怪他。

德禄看着万岁爷在东梢间门前旋磨打圈儿,虽说这事儿确实很可乐,但娘娘何其无辜啊,不能把她扔在又日新不管。

他走到槛外,隔着垂帘朝里头招了招手,把跟前侍奉的海棠和松格都招了出来,“今儿夜里主子娘娘想是要留宿养心殿了,你们预备娘娘的衣裳头面去吧,不传你们,你们就在体顺堂候着。”

海棠道是,拽了拽不住回头的松格,把她拽出了后殿。

“主子爷,眼瞧太阳平西了,主子娘娘这里……”德禄迟疑地问,“上夜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