嘤鸣含笑给她们请安,说:“额涅,奶奶,你们都来了。”
侧福晋不像福晋有诰命在身,按理说是不应当出席的,但她为了见一见嘤鸣,求福晋上报作为随侍身份,参加了这场永安大典。她上下打量闺女,见嘤鸣一切都好,才稍稍放心了些。可想起之前的顶砚台事件,心里又觉得不怎么舒坦了。
然而这种场合,不容她们说体己话,侧福晋只有问她:“姑娘一切都好?”
嘤鸣说是,“奶奶,我一切都好,请家里放心。”
福晋点了点头,“好好伺候主子。”再没又别的可说了,道一句“去吧”,这场会面就算结束了。
嘤鸣蹲安,重新退回皇帝身边,母女前后只说了两三句话,这就是身在帝王家的无奈。皇帝眼里自是没人的,他同太皇太后低低禀明了回銮的安排,便率众人出陵寝登御辇去了。嘤鸣跟着出来,才下神道就看见松格在一辆马车前等着她。见了她带来一个消息,说那口炖锅找到了。
嘤鸣发笑,“找到了也没用,难道你还敢生火?”一面说一面惆怅地看了看前面的法驾,“回去为什么还要我随扈呢,老佛爷说好了的,不叫我往御前当差,可得说话算话啊。”
松格扶她登上车,笑道:“主子放心,老佛爷不会硬逼着您上御前的。来的时候走了三天,回去应当也差不多吧。这三天主子留神些,别触怒了万岁爷就好。”
嘤鸣知道她话里的意思,印章的事儿皇帝虽然说不出口,但这不妨碍他憋着坏继续祸害她。能让皇帝吃哑巴亏的,这世上怕只有她一个了,本来嘤鸣想好了干完这票回太皇太后跟前保命的,没想到皇帝打乱了她的计划。眼下只有听天由命了,深知的大出殡已经结束,皇上可以杀人了,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开始后悔为什么要争这一时之气。
“我觉得自己还是欠考虑了。”她盘腿坐在马车里,十分自责,“像咱们这号人,皇上训斥两句,责罚两回都是应该的,不能置气。”
松格也沉重地点头,“主子您说的都对。”
嘤鸣撑着头说:“我有三个月没生病了……”
松格立刻就明白了,“您又想装病?上回老佛爷跟前没糊弄过去……”
“上回是在宫里,太医随传随到的。这回是在路上,随扈的不是周太医。”嘤鸣腼腆地笑了笑,凑到她耳朵边上说,“就装肚子疼,这回的太医必不是全科,给爷们儿看病的不会看女科。”
鉴于皇帝那不按常理办事的脾性,松格觉得想蒙事儿恐怕有风险,“您说能成吗?”
成不成的都得试试,姑娘家有这种毛病不稀奇,他的后宫里有那么多女人,不用多解释,他也应当能够体谅这种难言之隐。
打定了主意就不难了,嘤鸣躺在那里酝酿病症的时候也暗自琢磨,深知当初就有女科里的毛病,万一装得像样叫他们怕了,没准儿就打发她回家了。
可是再往深了想,又觉得自己糊涂,有病哪能瞧不出来呢。再说她入宫本就不是宫里人的本意,是薛家一手促成的,所以就是死,也得死在宫里,回不去了。
不过这一手拿来暂时凑数还是可行的,傍晚时分围幔城扎营,休息半日养足了精神的皇帝,终于想起来传她过去问话了。
小富奉命传旨,刚开口就被松格堵了回去:“谙达,我们主子今儿身上不舒服,想是先头扶棺下去受了寒气,这会子发作起来了。”
小富一听也有些着急了,“哪儿不舒服了?别不是克撞了什么吧?”地宫这种地方,姑娘进去毕竟不好,万一真的遇上邪祟,那可了不得。
松格自然说得模棱两可,“横竖就是不爽利,肚子也作疼,才刚半路上还吐了一回。”
小富觉得这事儿太严重了,忙压着凉帽,往金龙乘舆方向窜了过去。
第39章 夏至(3)
“撞邪了?”皇帝不得不从冗杂的公务间分出精神来, 听那些关于她的奇谈怪论。
小富也不敢说得很肯定,只道:“奴才是这么琢磨来着。今儿白天的饮食很清淡, 且又是御膳房预备的, 姑娘都跟着主子爷的食谱, 主子爷这会儿好好的, 怎么姑娘身上就不好了呢。”
皇帝沉默了下, 心说她不就是紫禁城近来最大的邪祟吗, 这样的人,能撞邪才奇了。
“你瞧见人没有?她诡计多端, 说的话只能信一半。”
小富想了想道:“奴才从门帘子的缝儿里头看见了, 姑娘一脸菜色, 没什么精神头,松格说她肚子疼,还吐了一回……”
御前当差的,习惯把寻常症候说得更严重一些,皇帝蹙眉道:“不过是肠胃不适, 和撞邪有什么相干?打发个太医过去瞧瞧就是了。”
小富看了德禄一眼, 嗫嚅道:“奴才已经让人传赵太医过去请脉了, 自己先回万岁爷跟前复命。奴才是想,肠胃不适虽是小事儿, 可要紧一宗,今儿姑娘下过地宫的。地下阴气重, 这一行就嘤姑娘一个女孩儿, 奴才是怕……万一克撞了什么, 心里头有数,治起来能对症下药。”
撞邪了怎么治,无非是跳大神。眼下回京才走到半道上,上哪里给她找跳大神的去!带着女人上路就是麻烦,皇帝有些烦躁,也不知她是真病,还是知道要秋后算账了,有意装病。不过鬼神之说,倒也不可全然不信。
他随意翻动书页,略顿了下对德禄道:“你去瞧一眼,弄明到底是什么症候,倘或真撞了邪,即刻来回朕。”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看完了让赵鼎进来回话。。”
这是怕中间转述不够明晰,要亲自过问病情啊。德禄最是体人意儿的,忙应个嗻,火急火燎赶往了嘤姑娘所在的小帐。
里头太医刚请完脉出来,正站在帐前费思量呢,见了德禄拱手说谙达,“您是奉皇上之命来的?”
德禄说可不,朝里头望了眼,“姑娘的病症儿严重么?”
赵太医歪着脑袋说:“姑娘瞧着身底子好得很,不像得病的模样。据她自个儿说肚子疼,我诊了半天,似乎没有血虚的症候……”
德禄明白过来了,装病无疑。他笑了笑道:“万岁爷关切得很,赵大人随我上御前复命吧。”
赵鼎说是,边走边犹豫,琢磨不出头脑来,只好去讨德禄的主意,“依谙达看,我该怎么回皇上才好?”
德禄抬眼看看天上月,料着真说是中邪,闹不好这会子就要开拔赶回京里找萨满太太,旁的倒没什么,别吓着了后头的太皇太后老佛爷。可直说姑娘装病,回头又得揪到御前挨骂受罚,瞧着也怪不落忍的。
“唉……”德禄叹了口气,“赵大人不擅女科吧?姑娘说肚子疼,又不好直说是怎么回事儿,想是不方便吧!”
赵太医一点就透,见了皇帝也答得行云流水,“姑娘脾气不健,肾阳不足,又加寒湿之邪入侵,故而气血凝滞,行经不畅。不过皇上放心,不是什么大症候,进点儿健气暖体的东西就成了。”
皇帝有些尴尬,原来是女人病,竟也巴巴儿报到御前来,实在可笑。他心里略松泛了些,“既然病症查出来了,就开方子吧。”
赵太医躬身道:“禀皇上,这种病症不必开方子,眼下就有现成的解药。拿黄酒加姜糖,熬上一碗热热的喝下去,不消一个时辰百病全消。”
小富是人精,知道万岁爷这刻在想什么,立刻狗摇尾巴地说:“主子爷,奴才这就吩咐膳房熬汤去。”说完纵起来出去传令了。
三庆送赵太医出大帐,御前眼下也没旁人,德禄上前两步说:“万岁爷,嘤姑娘跟前的丫头遇事容易慌神,且那个小帐地上就铺了一块厚毡,姑娘身子虚,躺在上头养病,怕越养越病。万岁爷瞧,要不要把嘤姑娘挪进行在?万岁爷赏她一张榻,人不贴着土了,好得兴许能快些。”
皇帝是仁君,加上齐嘤鸣又是太皇太后跟前得脸的,别回了宫还病歪歪的,惹太皇太后担心。于是皇帝十分勉强地准了,并命人在榻上加了一条毯子。德禄领了命便又上小帐去,隔着帘子往里头传话:“嘤姑娘,万岁爷有恩旨,准姑娘上行在大帐里过夜。”
帐里的嘤鸣正和松格进吃的,听见德禄的话,吓得手里肉干都掉了。定定神,她又追问了一句:“谙达说什么?我没听真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