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这一来一往,谁都知道重点不在此,但谁都不点破。
“陛下可知道这桑山脚下的皇庄在何处?”周麒麟换了一个角度问道。
蔺郇冷冷地道:“皇庄虽是朕的产业,但朕也不可能一一知晓。”
“臣知道陛下有此忧虑,故而在来当这个说客前就先做了功课。”周麒麟微微一笑,眼角的皱纹爬出来了两条,看着尤为不是好人,“桑山在皇宫以北,从神武门出去,一路快马直到桑山半个时辰不到。而皇庄更是在桑山以南,也就是说,若陛下不放心慎国公母子,想时时了解他们的动向,只需派人去查,一来一回不到一个时辰。”
慎国公府在京城有多双眼睛在盯着,自然不必说了。可那皇庄周围除了田地便是林子,周遭也没几户人家,要是兴致来了探访一下,再方便不过了。
“太夫人在京城待着难免会出来应付各种场合,她又因嗓子不便的缘故不爱出来交际,搬到一所清净的地方住再好不过了。一则修生养性,利于调养,二则人烟稀少,只要陛下派人盯着皇庄,每日什么人去拜访了她,不是一清二楚?”
周麒麟言尽于此,端看蔺郇的态度了。
蔺郇斜睨了周麒麟一眼,脸色颇为疑虑的道:“朕记得你是谋臣,什么时候连锦衣卫的职也兼任了?”
周麒麟哈哈一笑,丝毫不放在心上:“臣一向多思多虑,这难道不是陛下用臣的出发点吗?”
从齐王府到京城,从齐王到天子,周麒麟一直都是蔺郇十分信任的人。不为其他,生死相交过罢了。
蔺郇思虑了一番,单手搭在扶手上,摸了摸下巴,准备借坡下驴。
“当然,陛下要是不想让她们母子离开京城的话臣也可以去说。不过是一个前朝的皇子,拜个师就要跑到深山老林去,知道的是去求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密谋什么呢。”周麒麟义正言辞的道。
蔺郇:“……”
“陛下以为如何?”两个方案都给出了,周麒麟还十分贴心的问道。
“滚吧。”
……
为感谢周麒麟在蔺郇面前作说客,姚玉苏特地设了一桌宴席来请他,为了避嫌,还特意告知他可以多待带两个朋友。
于是,傍晚时分,周麒麟拎着一坛好酒应约上门,身旁带着的自然是宋威和郭启仪。
“打扰了。”宋、郭二人抱拳道。
姚玉苏笑着邀请他们落座,众人推辞了一番,仍旧将上座让给了主人家。
“夫人真乃难得一见的奇女子,能和咱们这些人一起喝酒闲聊,确实不一般。”周麒麟笑着道。
姚玉苏讶异回道:“周大人所说的奇女子应该不是指的我毫不避嫌非要和各位同桌用饭吧?”
“自然不是。”周麒麟立马摆手,“夫人乃女中豪杰,我等能与夫人同桌乃是荣幸。”
姚玉苏挑眉一笑,当作是他的客气话。
“周兄说的是真的。”宋威不好直视姚玉苏,便微微侧身看着郭启仪,道,“当初夫人只身前往金州,我等都一头雾水,险些以为算错了兵力,不然夫人哪里敢在那个时候来战争最残酷的地方?更别说之后夫人还敢与王爷谈条件了。”
“那是你们主子厉害。”姚玉苏微微敛下嘴角,似笑非笑的说道。
“说句不识大体的话,主子再厉害,夫人不也一样全身而退吗?”宋威一脸认真的道,“我跟随主子多年,他从未对敌人手软,无论是北戎未成年的王子,还是羌人马背上的公主,只要是站在了咱们对面,一样毫不留情。”
那年出征羌族,老王爷给蔺郇下了死命令,不获全胜不得收兵。
那羌人公主是何等的爱慕王爷,可家国大义面前,不得不挥刀站在了自己的族人身边,与他们一同对抗齐军。公主的选择不奇怪,让人惊讶的是蔺郇的选择。
公主死前未能瞑目,她躺在马蹄下,双眼含泪,望着的是自己最爱的男子。
蔺郇的马蹄踏过那片草原,没有停留地奔向远方,留给公主的只是一个远去的背影。
至此,宋威才知道,在主子的心里,没有什么比“胜”更为重要。
直到他大手一抬,将姚后母子妥善安置在身边后,宋威仍旧不敢相信一切都这样结束,他老以为主子还存着什么后招要收拾她们母子。
如今虽是喝了酒壮了胆才敢评论一番,但宋威的这番话由心而生,诚恳自然。
姚玉苏不得不被触动三分,她从前未想过的事情也开始浮现在她的脑海里了。
“来来来,国事勿谈,喝酒喝酒!”郭启仪在一旁插不上话,眼瞧着要冷了场,他便举起了酒杯嚷着喝酒。
宋威何时怕过他,两人肩膀一勾,就这般拼起酒来了。
周麒麟只得举起杯子朝向姚玉苏的方向,无奈的道:“夫人,看来今晚能清醒着的只有你我二人了。”
姚玉苏扬唇一笑,对宋、郭二人的行为表示理解,行伍出身,天生率性而为。
“周大人,我敬你一杯,多谢你在陛下面前美言。”姚玉苏举起酒杯,郑重地道。
“夫人哪里需要我去美言,只不过是带个话儿罢了。”周麒麟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姚玉苏不敢小瞧这位“谋臣”,他能深获蔺郇的信任,又屡屡相助于她,得到了他的好感,足见此人不简单。
这一喝,便是月上柳梢头了。
宋、郭二人脚下的酒坛子密密麻麻,两人却还摇摇晃晃地在划拳喝酒。
姚玉苏也有些微醉了,看着屋外的树叶,总觉得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周麒麟酒量稍逊色一些,别看他镇定自若地坐在那里,只不过是秋后的蚂蚱了。
“夫人,今日就到此为止了,我先带这二人回去了。”周麒麟面色如常地站起来,身子却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
“砰!”
姚玉苏侧头闭眼,不看都知道摔得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