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紧张,我随便问问罢了。”宁清离笑道,“毕竟牧姑娘第一次来这里做客,总要让姑娘尽兴而归。姑娘来昆仑宗已有三日了吧,牧姑娘还有什么地方想去,我让弟子带着姑娘游览几日。”
牧云归脸色逐渐沉肃起来,她知道宁清离想说什么了。他们掉入幻境前前后后已有十多天,这些天他们的神志困在幻境里,身体就一直躺在外面。修士可以辟谷,牧云归不担心饿死,但她担心外敌。
裘虎和赵绪林不知道有没有掉进来,就算他们及时听到示警,没有落入神器,仅凭他们两人恐怕也无法阻拦太久。这段时间牧云归陪着江少辞去人间、回昆仑,是想消除他的心结,如今前尘往事已了,牧云归必须考虑脱离幻境的事了。
牧云归沉默良久,问:“道尊想怎么赌?”
宁清离唇角的笑意愈深。正常情况下不抱任何侥幸心理,听到赌约一口否决,等意识到别无选择,又能很快下定决心。这样的女子,他真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宁清离从芥子囊中拿出一枚丹药,手指轻挥,那枚丹药施施然浮到牧云归身前。牧云归扫了眼,不动,问:“这是什么?”
“帮助江少辞恢复记忆的药。”宁清离说,“只要服下这枚丹药,就可以解除三生镜的限制,恢复所有记忆。詹倩兮不受三生镜影响,便是因为此物。”
牧云归目光依然不为所动:“无凭无据,我怎么能相信你?”
宁清离抬起手,毫不犹豫地发了道心魔誓:“此乃三生镜解药,若我欺骗,此后修为再无进益。现在,牧姑娘该相信了吧?”
心魔誓是修士最高级别的承诺,宁清离这么在乎力量的人,绝不会拿自己的修为开玩笑。牧云归勉强伸手,将那枚丹药收入掌中。
丹药通体玉白,入手泛着微微凉意,牧云归正暗暗打量丹药,听到宁清离说:“这枚丹药无色无味,入水即化。你将这枚丹药加在茶水中,送去给江子谕,但不许暴露任何和赌约、丹药相关的内容。如果江子谕真的相信你,一旦他喝下此药、恢复记忆,三生镜便能破了。”
牧云归手指拈着丹药,缓慢转了半圈,最终用力握紧:“好。”
“牧姑娘爽快。”宁清离抬手,微笑示意,“择日不如撞日,这就走吧。”
牧云归站起身,理所应当道:“我不想灰头土脸地去见他,我要换一身衣服。”
宁清离扫过牧云归的脸,点头,微笑着应了:“牧姑娘自便,我在外面等你。”
宁清离说完,就真的出去了。牧云归去自己寝殿,自然而然打开防窥探阵法。这是他们在人间用的阵法,高阶修士看东西未必非要用眼睛,用神识亦可,所以理论上牧云归换衣服,江少辞都是能“看”到的。江少辞为了避嫌,以及让牧云归安心,给她准备了最高阶的护身阵法,连开阳境的神识都无法突破。
这些阵法刻在小巧的玉件上,牧云归一直随身携带。到了昆仑宗后,她毫不客气用上了。
打开阵法后,牧云归才觉得安心。万年前的昆仑宗应当是非常有钱的,即便一个不知名偏殿也修建的美轮美奂,寝殿的后室准备了女子服饰,整整齐齐一长排,都是端庄大方的款式,除此之外水镜、屏风、桌椅应有尽有,小几上还放着一壶喝了一半的茶。这壶茶是牧云归用山泉水和山间可以入药的灵草亲自烹煮出来的,她自己已喝了一半,没觉得不适,可以保证安全。牧云归又给自己倒了盏茶,饮后特意等了一会,确定体内没有异样,这才给江少辞包起来。
虽然让江少辞喝她剩下的冷茶不太好,但至少安心,他应该不会嫌弃的。至于宁清离交给她的那枚丹药,牧云归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过。
牧云归也知道,宁清离敢拿心魔发誓,现在还主动避开,仿佛特意给她腾出动手脚的空间,这就说明这枚丹药没有问题。但那又如何,牧云归依然不相信他,就算这真是解药,她也不会加到江少辞的饮食里。
她永远不会拿江少辞的安危打赌。她之所以答应宁清离打赌,只是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宁清离有备而来,一昧躲避总有防不住的时候,不如主动迎战。
牧云归不紧不慢换了套衣服,又给自己重新绾了头发,才施施然下山。宁清离在路尽头等她,就算宁清离耐心好,此刻也觉得慢得有些离谱了。
宁清离扫过牧云归,问:“牧姑娘梳妆竟然要这么久?”
牧云归冷淡瞥了宁清离一眼,说:“道尊没听说过,女人梳妆时是不能催的吗?”
宁清离无言可对。他没有道侣,之前见过的女子不是剑灵就是晚辈,没人敢让他等,他一直觉得天底下女人都是差不多的,直到今日见了牧云归。
她不怕他,毫不掩饰对他的敌意,甚至敢故意拖时间报复他。宁清离突然升起些好奇,问:“你和江子谕在一起时,也会让他等这么久?”
牧云归轻轻呵了声,道:“怎么,他等不得吗?”
宁清离笑了下,没接话。宁清离想起那些岁月,感慨道:“他桀骜不驯,心高气傲,平素没见过他和谁低头,有时候连我都没有办法。我还担心过,他这样的性格,会让道侣受很多委屈。”
“大概道君对他有误会吧。”牧云归同样笑着,暗暗喂了个软钉子,“我认识的江少辞并非如此。”
宁清离笑着扫过牧云归,不再说了。在见到她之前,宁清离完全想象不出江子谕会喜欢什么人,在见到她之后,宁清离又觉得,江子谕就该喜欢她这样的。
即便强弱差距这么明显,她听到别人说江子谕不好,依然敢据理力争。这样的女子,难怪能让永远不安平凡、永远追寻刺激的江子谕定下心来。
安静温柔,却内有力量。如果说江子谕是一只挣脱樊笼的鹰,牧云归就是能让他归航的线。无论飞再远,只要回家的线响了,他就自愿收起利爪和双翅。
宁清离突然有点好奇拥有道侣是什么感觉了。
接下来一路两人没有说话,牧云归很快停到一座高耸的宫殿面前。宁清离朝台阶上指了指,说:“他就在里面,我便不送了。”
牧云归对宁清离淡淡点头,随后就提着裙摆,走上长阶。江少辞听到又有人来了,面无表情,头也不回道:“滚。”
牧云归刚推开半扇门,她顿了下,停在门口说:“是我。”
江少辞一怔,连忙起身:“是你?”
宫殿外设置了隔绝禁制,江少辞神识受限,所以才没发现来的人是牧云归。江少辞忙走到门口,说:“我不知道是你,我以为又是那群老东西。”
“没事。”牧云归提着食盒进门,江少辞看到她手里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我亲手为你泡的茶。”牧云归走到桌边,将食盒放在桌上,一边卸食盒一边说道,“这几天我一直想来见你,但无法出门。今日终于能来看你了,你这些天还好吗?”
江少辞目光扫过牧云归的手,最终落在那壶茶上,轻轻点头:“我没事。他们又打不过我,能把我怎么着?”
充满江少辞风格的回答,牧云归掀衣坐在对面,回道:“你不要着急,尤其不要贸然动手。你没有做过的事情,任何人都不能栽赃你,但一旦你动手,这个罪名就洗不掉了。”
江少辞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流连在牧云归身上。牧云归坐在案几后,仪容美丽,姿态端庄,江少辞注意她衣服、发饰都换过,身上这套衣服料子非常难得,有市无价,近些年已在市场上绝迹。更巧的是,江少辞曾在自己师父的库藏里看到过。
江少辞看着牧云归,问:“这段时间,他们为难你了吗?”
“没有。”牧云归轻轻摇头,“你只管放心,我一切都好。”
她说着从桌上取了两个杯盏,挽起袖子倒茶:“知道这几日你心情不好,我特意为你沏了花茶,里面加了好几道灵草,是你最喜欢的清淡口味。你尝尝?”
两盏茶相对放在桌案上,清中带苦的茶香慢慢扩散开,闻着令人心旷神怡。何其相似的一幕,牧云归说他被詹倩兮的茶暗算,如今,来送茶的人却换成牧云归。
牧云归又和江少辞说了些没什么用的闲话,随后就走了。江少辞送她出去,等她走后,他回来看着满室清寂,慢慢坐回刚才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