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语像一缕青烟,轻飘飘散在空中,梦境依然像一折排好的戏般前行,并不会被戏外人的情绪打断。牧云归浑身一缩,猛地从梦境中惊醒。她躺在温暖的皮毛中缓了很久,才慢慢坐起来。
冷月如钩,月色铺在戈壁上,如结了一层霜。一个黑影背对着她坐着,夜风萧萧,他的背影孤冷修长,遗世独立。
牧云归逆着风爬上沙坡,坐到他身边,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江少辞没有回头,额头到下颌的弧线如山峦般起伏,侧脸掩映在夜色中,几乎比月色还要冷淡苍白:“这里安静。”
牧云归沉默,她静了会,问:“那些事情都是你经历过的吗?”
江少辞喉间极冷地笑了声,嘲讽般说道:“你又要劝我,这是假的,这些事情从没有发生过吗?”
牧云归说不出话来,南宫玄是重生回来的,那就说明前世确实存在,梦境中的场景全部真实地发生过。原来世上所有的好运都有代价,那个天才的后半部分故事,竟如此残酷。
戈壁粗犷,连风也是痛痛快快,呼啸刚猛。江少辞单手撑在身后,伸直两条修长的双腿,说道:“那些都是幻影,你何必白费功夫。”
他是指牧云归在梦境中替他辩驳的事,牧云归静默片刻,问:“类似的事情,你经历过很多吗?”
“没有。”
“能给我看看你身上的伤口吗?”
江少辞不说话,牧云归就当他默认了。牧云归伸手去解江少辞的袖子,她解到最后一颗扣子时,江少辞反手将她的手钳住。
江少辞眼睛幽深,像深渊一般压迫感逼人:“你倒是很熟练。你平时,就是这样和男人相处的?”
牧云归说:“只是你而已。何况,除了你,我身边也没有其他男人。”
江少辞手指冰凉,捏在她手腕上像某种冰冷坚硬的金属,牧云归挣开,继续解扣子。牧云归看得没错,他的手臂上就有伤痕,狰狞的伤疤横亘在他冷白修长的小臂上,刺眼极了。
如果如牧云归所说,他们现在在某个法器内,法器主人用前世来干扰江少辞心智,那江少辞身上的伤疤就是障眼法。江少辞早已用魔气炼体,皮肤坚硬堪比法器,不该留下伤痕才是。
牧云归看着那些纵横交错、大小不一的伤疤叹息。她朝最显眼的一条伤痕摸上去,她本预料伤口是平滑的,但实际入手却有凹凸不平的触感,像弯弯曲曲的蚯蚓。现在摸起来还这样,可想当初伤的有多重。
这些伤疤是真的。
牧云归愣住,怎么会是真的?她指尖停留在疤痕上,不由有些尴尬。江少辞毫不意外,他屈起手臂,手指灵活滑过,单手就将所有扣子复原。牧云归正尴尬地想着该用什么理由解释,江少辞却难得没有追究,突然问:“你这些年做了什么?”
牧云归长松一口气,赶快带过刚才的尴尬,说起这些年的经历。她事无巨细,从离开天绝岛说到殷城、流沙城,最后又说起帝御城的事。江少辞一直静静听着,等听到她说他们在北海闭关了三年,不由长叹:“真是幸运。”
顺畅,光鲜,机缘不断,那样的经历真是令人艳羡。牧云归说:“也不完全是幸运,若没有你,我早在殷城就死了。”
“殷城?”
“对。”牧云归点头,她望着苍穹尽头,目光微有些出神,“姑且把这里称作我们所有人的前世吧。前世,我便是死在殷城,长眠于大海深处,称得上是死无葬身之地。那时候我十九岁,连自己母亲是谁都没有搞清楚,想来我的父亲,也永远不会知道他还有一个女儿。”
牧笳宁死都不回去的冤屈,真假言瑶的真相,也都会随着牧云归的死长眠黑暗。慕策永远不会知道牧笳的真名,言霁也不会知道,他失手害死了自己的女儿。
江少辞道:“你提起北境的时候语气不太好。你似乎对慕策有些成见。”
牧云归长长叹息,道:“是啊。这是我第一次称呼他为父亲。我母亲独自抚养我长大,吃了很多苦,她从没和我说过生父的事,但我心里一直暗暗仇视他。后来我得知事情不是我想象的那样简单,他也没有抛妻弃子,可我依然无法坦然面对他。但其实,那些事,并非全是他的错。”
牧云归仰头看向天空,声音化在风中,轻不可闻:“如果我能活着从这里离开,等回北境后,我想亲口叫他一声父亲。”
江少辞听到这些话觉得极为刺耳,他突然站起来,说:“不要说这些丧气话。夜不早了,你回去吧。”
他说着就朝后走去,他走下沙坡,牧云归忽然叫住他,问:“你有没有觉得,白天的事情太巧了?”
江少辞背影顿住。牧云归慢慢站起来,脸色沉静端肃,说:“我看到那个孩子的时候就觉得奇怪。魔气会让人变得狂躁,如果那个孩子被魔兽咬伤,应该很早就开始闹腾了,街坊怎么会说他安静?就算他确实被魔气侵袭,怎么会这么巧,正好在你进城的时候发作?”
江少辞慢慢回身,墨色侧影立在夜风中,折出一条好看的曲线:“你想说什么?”
牧云归眼睛明亮,字字坚定地说:“巧合太多,就不是巧合。这段时间的偶然事件未免太频繁了,仿佛有什么人,诱导你作恶一样。”
牧云归见江少辞不说话,又道:“无论你信不信,我和你都是遇到兽潮,前往昆仑宗一探究竟,不慎落入这里的。你想一想,你是否知道什么法器,足以模拟前世今生,能让开阳境修士都看不出破绽?”
第125章 存亡 系统和穿书女的真相。
同一片夜空,祈城。
南宫玄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入祈城最大的府邸,堂堂皇帝沦落到居无定所的地步太不体面,所以,身边人聪明地把这里称为“行宫”。
木犀跟在南宫玄身边,说:“皇上,今日时辰已晚,许多东西来不及安置,您暂且将就一晚吧。”
南宫玄点点头,他前段时间突然晕倒,醒来后总觉得眼前这一切模模糊糊的。身边人说,他们在行都俆城被魔头偷袭,南宫玄率领众人英勇撤退,行到郊野时南宫玄体力不继晕倒。经这样提醒,南宫玄的回忆也渐渐清晰起来。他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设定,他是皇帝,英明神武,举世无双,不光剑法天下第一,连后宫也美人如云。
这个事实才符合南宫玄的认知,他心目中的自己就该如此霸气威武。偶尔记忆深处会闪过些许异样感,南宫玄不愿意去探究,久而久之,他自己都忘了。
毕竟,如今他的人生已没什么缺憾了,何必较真呢?事业方面,他从一个无人看得起的庶子废柴逆袭成天下第一,还建立了自己的帝国,天底下再无人能比得过他。情路方面,他的正室木犀端庄明丽,处事大方,妃嫔们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并且所有女人都爱他爱得不可自拔。
江山美人在手,作为男人似乎再没什么遗憾的。南宫玄唯有两点不太满意,一是如今有一个很可恶的魔头,总是滋扰他的国境;二是他最爱的女人牧云归早逝,是他毕生可望不可即的白月光。
南宫玄深深叹气,一晃多年,距她离开已有一千年了。她死时年仅十九,生命定格在最美丽的时候,这一千年他不断寻找像她的人,包括他最宠爱的妃嫔楚美人。楚美人之所以能得宠,就是因为她纤细柔弱,迎风可做掌上舞,和牧云归的轻灵身姿很像。
但他搜集了多年,没一个有牧云归当年的神韵。身娇体软的美人太媚,不似她清冷;冰山美人冷则冷矣,却不够灵动;难得找到能将天真和清冷融合在一起的女人,眼睛里却全是算计,只要一开口,满满都是意兴阑珊。
南宫玄自己也知道,牧云归之所以难以复制,并非因为美。这些年他不乏见过美貌不输于牧云归的女人,但那颗勇敢、独立,历经人间冷暖却依然真诚善良的心,却再没有见过了。
南宫玄听到木犀的话,心中宽慰。木犀总是这样大度贤惠,为他着想。他因为心里有牧云归,无法分给木犀太多的爱,木犀却始终无怨无悔,不光在修行上屡屡帮助他,还一视同仁地照顾他所有后宫。南宫玄拍了拍木犀的手,说:“这些年,辛苦你了。”
木犀唇边挂着温柔的笑,说:“陛下这是什么话,你是我的夫君,我为你操劳天经地义。我们老夫老妻,还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
南宫玄听后更感动了,喟叹道:“妻贤如此,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