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里天气瞬息万变,他们为了躲避主风旋临时更改道路,没想到风暴也转了向,直接冲着这个方向而来。
夜里赶路本来就危险,如果还遇上飓风,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探路的人接连往回传话,霍礼的脸色越来越沉。他们这次出行带足了食物和饮水,无法赶路对车队来说并不是大事,大不了在原地驻扎几日。可是,言语冰等不得了。
所有人都反对继续前行,牧云归在旁边听了,冷嗤一声。她不想再和这群人耽误下去了,牧云归转身,打算带着言语冰离开。
牧云归刚刚靠近言语冰就被霍礼拦住,霍礼眼睛沉甸甸的,像是一座压抑的火山,里面跃动着可怖的暗潮:“你做什么?”
牧云归同样冷冷地回视他:“你既然做不到,就不要承诺。让开。”
霍礼不肯让。他知道今日只要让言语冰离开视线,他就再也见不到她了。霍礼不甘心,他没让她死,她凭什么离开?
霍礼眼神压抑到极致,隐约现出癫狂:“谁说我做不到。陈老怪,不必压制毒素了,去取同命蛊来。”
陈老怪施针的手一抖,险些扎错穴位:“三爷?”
帐营里其他属下听了,也大惊失色:“三爷,一个女人何至于此?您要三思啊。”
江少辞从离开流沙城起就一直在看戏,他亲眼看着霍礼故意放跑言语冰,跟着她找到言家藏身地,最后,在几个微小变量的干扰下,一步步把自己逼入绝境。
作茧自缚,概莫如是。
江少辞把玩着手里的短刀,问:“同命蛊是什么?”
属下一脸不赞同,霍礼自己却很平静,以一种无关紧要的口吻说道:“一种子母蛊虫。主蛊与副蛊共享寿命,同生共死,至死方休。”
牧云归如今本能怀疑霍礼,她立刻问:“你死了,会影响她吗?”
“不会。”霍礼说,“主蛊主动与副蛊分享寿命,下蛊之后,若副蛊死了,主蛊同死;若主蛊死了,副蛊就自由了。”
牧云归皱眉,依然不相信霍礼会有这么好心:“那这种蛊虫培育出来的意义是什么?”
总体看来副蛊没什么损失,主蛊却要冒着死亡的风险,哪个下蛊人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霍礼勾唇笑了笑,不知道在嘲讽什么人:“这是一个女修为了挽救自己情人而培育出来的蛊虫,本来就没有道理可讲。这样,够了吗?”
看流沙城众人的反应,牧云归至少可以断定这种蛊虫对言语冰无害,但对霍礼却不太好。牧云归目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暂退一步,选择相信霍礼。
陈老怪本来不同意,但最终还是在霍礼的威逼下拿来同命蛊。陈老怪给霍礼、言语冰二人种蛊虫,牧云归不放心,坚持要亲自盯着。反而是江少辞一看到蠕动的虫子就浑身难受,默默躲了出来。
外界飞沙走石,黑云堆叠,宛如世界末日。江少辞独自伫立风中,衣袂猎猎作响,他的身姿却纹丝不动。
后面响起脚步声,江少辞轻笑一声,没有回头,道:“求仁得仁,自作自受。恭喜啊。”
霍礼刚刚种了蛊,脸色还是苍白的。看来这种蛊虫确实会影响寿命,才一入体,他的气色就显著变差了。
霍礼停在距离江少辞一步远的地方,展目望向浩荡洪沙。自然之威,天地变色,往常无所不能的修士,此刻站在龙卷风前却这般渺小。
霍礼说:“我也没想到,号称无所不能的江子谕,竟然怕虫子。”
牧云归看着那些东西面不改色,反而是江少辞受不了。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江少辞轻轻啧了一声,他这个人最是记仇,有人给他找不痛快,他就要让对方加倍地不痛快:“我刚刚和陈老怪聊了聊,他说,同命蛊不仅有同生共死的功效,还有一个附加的小惊喜。你猜是什么?”
“事情尚未办成,你一定要这样吗?”
江少辞笑了,虽不再说,但是两人都心知肚明。刚才当着牧云归的面,霍礼把同命蛊的故事形容成痴心女修为了挽救爱人而分出寿命,但事实上,流沙城的女修再痴心,骨子里也染着毒。
当年那个女修爱上了一个男人,但男人并不爱她。她强行将男子禁锢在自己身边,男子不堪受辱,饮毒自杀。女修为了挽救爱人,培育出一种蛊虫。她主动将自己的寿命分给对方,如果对方爱她,两人同生共死,长相厮守;如果对方不爱她,她就要忍受蛊虫反噬之痛,一旦副蛊死亡,她也要跟着同死。
江少辞觉得挺神经病的,谁想这种蛊虫还真有人种。同命蛊已经入体,言语冰的状况逐渐好转,霍礼这边也开始发作了。霍礼望着茫茫风沙,说:“雪花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难侍弄的花了,无论捂多久她总是冷的,稍有不慎就会融化。你就从来不担心,雪花会离你而去吗?”
“不。”江少辞摇头,转身回去了,“她和她不一样,我和你也不一样。”
第86章 预言 捅穿最后一层窗户纸。
风沙来势汹汹,夜风呼啸,牧云归坐在灯下,静静翻书。
门口传来轻微的响动声,牧云归刹间抬头,眼眸冰冷锐利:“出去。”
“是我。”一个颀长的人影慢慢走近,灯光从他的衣袂爬到脖颈,正是江少辞。牧云归看到是江少辞,身体微微放松,问:“你怎么来了?”
同命蛊种下了,但是言语冰还没有醒来,牧云归这几天一直留在言语冰的辇车里照顾她。至于霍礼,牧云归能和霍礼维持表面和平就已经是好涵养了,这几日霍礼来过好几次,都被牧云归赶走了。
所以刚才有人进来的时候,牧云归才本能以为是霍礼。没想到,竟是江少辞。
江少辞敛衽坐到对面,漫不经心道:“我来看看你。这几天她还没醒吗?”
牧云归摇头,眉宇间不免浮上几分愁绪。江少辞其实并不担心言语冰,同命蛊已经生效,言语冰转醒只是时间问题。江少辞只是不满牧云归全部注意力都转移到言语冰这里,霍礼吃闭门羹是活该,但他为什么要被冷落?
山不动我动,既然牧云归不出来,那江少辞主动来找她。江少辞看在牧云归的面子上,礼貌性说道:“陈老怪说她的脉象稳定很多,性命已无碍。这些日子你为了照顾她,都没怎么休息过。你身上还有鲛毒呢,你也是病人,该休息就休息,不要总在这里熬着。”
牧云归看着江少辞,突然轻轻眯起眼睛:“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些?你该不是和霍礼打掩护,故意支我离开吧?”
江少辞听完挑眉,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
“我并非怀疑你。”牧云归这样说着,目光却不见软化,“我只是信不过霍礼。”
外面风声如山海呼啸,一豆灯火飞快地晃了一下,车内光影快速变幻。江少辞半张脸沐浴在灯火中,定定看着牧云归。
牧云归也坦然回视。江少辞隔着一张短短的桌案,一寸寸扫过牧云归。灯下看美人,她坐在烛火笼罩中,越发美得惊心动魄。肤若凝脂,眼如点漆,乌发雪肤,尽态极妍。
其实仔细看,牧云归的长相和言家人颇有些相似之处,只不过言语冰眼型狭长下垂,美则美矣,却有一种不堪一折的脆弱感;而牧云归的眼睛要更圆一点,眼珠在眼白中占比很大,又润又黑,像小鹿一般生机勃勃,天生带着股单纯无辜。
江少辞最喜欢她的眼睛,当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闪着光的时候,无论她要求什么江少辞都忍不住答应。但现在,那双眼睛里却升起防备和疏离。
这一天终于来了,她终于为了她的家人而和他产生隔阂了。江少辞一动不动盯着牧云归,问:“你因为她,怀疑我?所以在你心里,终究是你自己的亲人更重要。”
江少辞对着霍礼时斩钉截铁,但是他心里并非没有动摇。江少辞自信只要他在,就绝不会让牧云归落到言语冰的地步,可是,这件事的前提是牧云归愿意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