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少辞淡淡说:“桓致远。”
牧云归颔首,和她猜的一样。这位六郎君竟然是掌门的亲弟弟,如果按江少辞的描述,桓家女眷当真这般敌视凡女,那一个没有“血统”、没有家世的凡间女子成为六郎君的正妻,无异于在所有人脸上打了个响亮的巴掌。
牧云归已经预感到接下来的故事了。就是不知道委托他们的那位女鬼,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周围场景变幻,牧云归和江少辞眨眼换了个地方。牧云归看了看四周,发现这是一个雅致的庭院,穿堂边还放着洒扫工具,看得出来刚刚收拾出来不久。子规捧着一壶水,正在往正屋走去。
所有回忆都跟着子规的视角,牧云归看不到子规的表情,但是听她的声音,应当是不太情愿的:“给少夫人请安。奴婢名叫子规,奉大夫人之名前来伺候少夫人。”
插屏里面正倚着一个女子,她听到声音,坐起来,对着子规微笑颔首:“有劳你了。我们年纪差不多大,你不必叫我少夫人,唤我名字白夕颜就好。”
白夕颜长得很秀气,柳眉杏眼,脸颊白皙,不是多么惊艳美丽的容貌,但十分可亲。她说话也是和和气气的,不像世家小姐一样,理所应当带着架子。
但子规依然垂着头,一板一眼道:“尊卑有别,这不合规矩。”
白夕颜嘴唇动了动,她想要说什么,却被这句“不合规矩”死死压住。
她们主仆说话时,牧云归也在打量四周。这个庭院清净雅致,但是看形制,明显不是桓致远的亲弟弟会住的。牧云归想到之前看到的恢弘主院,说道:“这里不像是正妻居住的地方。白夕颜被算计了吧,她如今,到底算妻还是妾呢?”
江少辞摇摇头,对这些乱七八糟的家事毫无兴致。牧云归看向记忆主人子规的方向,子规原本在主院做事,现在却被送到名分尴尬的少夫人身边,她其实是内应吧。
牧云归心中莫名觉得沉重。
果然,后面白夕颜的日子过得并不轻松。她最常听到的话就是“不合规矩”,六郎君来她这里过夜,次日婆母就叫她过去,不明不白说了一通,最后说沉湎于男女之事会耽误修行,不合规矩。白夕颜当时脸就红了,在众妯娌面前站立不安,当天晚上六郎君再来,她就不敢亲近了。白夕颜以身体不适为借口,笑着送六郎回书房。
推拒一次两次没关系,但是次数多了,六郎也觉得腻味。而白夕颜所在的院落偏僻,从主院过来要绕不少路,渐渐的,六郎来的次数越来越少。有一次,她听说六郎练剑受伤,花了四个时辰炖了补药,亲自送到书房。但是她才刚靠近院墙就被侍卫拦住,桓家即便护院都是修行之人,那些高大魁梧的修士眼睛都不眨,冷冰冰对她说:“书房重地,凡人进去不合规矩。”
白夕颜只能放下食盒,黯然离开。她刚走出不久,却听到后面传来响动,她回头,看到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从院子里出来,六郎送她到门口,两人站在台阶上说话,远远看去男俊女美,仙气飘飘,般配极了。
白夕颜眼睛骤然被刺痛。
白夕颜接下来几天浑浑噩噩,她去给婆母请安,一站就是一天,好几次都因为恍神做错了事情。有一次她去给婆母泡茶,一进门,就看到婆母身边坐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女子,桓家小姐们围绕在女子身边,情态亲昵,亲密极了。
白夕颜如遭雷击,这个女子,正是那日从书房出来的人。里面的人听到声音回头,瞧见是白夕颜,婆母的脸色马上淡了淡,说:“是你啊,进来吧。”
女子看到白夕颜,得体地站起身,要给白夕颜让座。小姑子立刻把女子拉住,道:“晚晴姐姐,你站起来做什么?”
容晚晴朝白夕颜的方向看了一眼,笑道:“少夫人来了,我坐着不合规矩。”
白夕颜印象中最骄纵、最难伺候的小姑子扫了她一眼,冷嗤一声,依然拉着容晚晴撒娇:“晚晴姐姐,你坐就是了。你才是六兄从小定下的娃娃亲,我们桓家只认你做儿媳妇。其他人不知道斤两,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命。”
白夕颜脸上瞬间血色全无,手里的茶盏也捧不住了。小姑子说这些话时,婆母就在旁边听着,等见白夕颜手抖,她才撩了下眼皮,说:“没见白氏拿不动了吗,你们这些丫鬟怎么伺候的?”
子规立即上前,接过白夕颜手里的茶盏。小姑子哼了声,翻白眼道:“连杯茶都拿不动,可真是娇贵呢。”
早有机灵的丫鬟给容晚晴搬来座位,容晚晴被桓家小姐们拉着坐下。她看了眼白夕颜,低声说:“箐妹妹,少夫人毕竟是六郎君的救命恩人,不可这么说。”
桓箐不屑地笑,语音轻飘飘的,一晃而过:“她算什么少夫人。”
白夕颜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她的婆母只叫她白氏,从不叫她儿媳。下人们低头叫她夫人,但到底是什么夫人,也从没人明说。
白夕颜原本以为修仙家族的夫人小姐们高冷,她出身乡野,不像这些仙家女眷一样自小沾染仙气,一个个钟灵毓秀,所以白夕颜拼劲全力讨好婆婆和小姑子,每日花好几个时辰炖汤、煮茶,然后再亲手捧到主院,从不假丫鬟之手。她以为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自己做的够好,婆婆一定能看到她的诚心。
可是容晚晴的出现打碎了白夕颜所有盼头。她终于知道,并不是婆母妯娌高冷,而是她们不想理她。
白夕颜大受打击,她沉默地回房,晚饭刚碰了一口就吐了。依然是子规跟在白夕颜身边,她吓了一跳,慌忙出去请郎中。
视线一阵摇晃,等周围环境再次稳定下来,牧云归就站在一个开阔讲究的屋子中,单一间屋子就比白夕颜整个院子大。郎中站在屏风外,拱手给六郎道喜:“恭喜六郎君,夫人有喜了。”
牧云归看向屏风后,那里隐隐约约倚着一个女子,她听到郎中的声音,不可置信地抚上自己的小腹。
白夕颜怀孕了,瞬间惊动整个桓家。桓致霖这才发现,几个月不见,妻子已经瘦得皮包骨。
他这些天忙着修炼,无暇理会家事,他嘱咐母亲、妹妹,让她们好生照料妻子。桓致霖每次问母亲时,母亲都说白夕颜很好,他信以为真,谁想再一见面,她竟已瘦成这样。
桓致霖失忆后多亏白夕颜照料,他在乡野里度过了此生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即便后面恢复记忆,他也还对白夕颜有感情。修仙之人很注重因果报应,白夕颜对他有恩,还缔结了婚约,要是他弃于不顾,将来极可能会影响他的修行。
桓致霖坚持,再加上桓致霖是桓致远的亲弟弟,桓家对桓致霖给予厚望,都盼着家族再出一个五星道尊。凡人虽然会玷污桓家的血脉,但是桓致霖的修行更重要,总不能因为一个凡人让他生出心魔。桓家长辈们商议后,最终松口,同意桓致霖娶白夕颜做正妻。
桓致霖怕白夕颜再受苛待,执意将妻子留在身边,即便长辈警告他这样会耽误修行也不顾。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子规也跟着白夕颜搬到桓致霖的院子里,衣食住行明显提升很多。几个月后,白夕颜生下一个女儿,桓致霖第一次当父亲,对这个女儿十分喜爱,亲自取名桓曼荼。
白夕颜母女成了内宅头号红人,子规也水涨船高,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人前来巴结子规。桓曼荼很快满了一岁,在万众瞩目下测试资质。白夕颜紧张地坐在屏风后,手几乎把帕子拧烂。终于,测试结果出来了,等听完外面长老的话,白夕颜失神片刻,脊背瘫软在椅背上,瞬间流泪满面。
桓曼荼天资尚可,虽然不算顶好,但可以修炼。
婆母朝白夕颜的方向看了一眼,表情复杂,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认命了。
她生出了一个出息的儿子,拜入昆仑宗,不知如何入了那位天骄的眼,成为那位的陪练。之后桓致远一路坦途,一直升为五星道尊。大夫人因此成为桓家说一不二的神,后面她费尽心血,多方求药,终于又生出一个儿子。她满心期待小儿子重复兄长的荣光,可惜,却折在一个凡人女子身上。
大概,这就是人的命吧。大夫人幽幽叹息,幸好,他的兄长不像他这样没出息。桓致远已经升到五星,生下来的孩子天资只会更好。她要好好给桓致远挑选媳妇,有生之年,她一定能看到一位血统高贵、天赋绝佳、十全十美的孙儿。
桓曼荼测出修炼资质后,白夕颜这才算真正在桓家站稳了跟脚。之后的日子,白夕颜一门心思养育女儿,满心满眼都是孩子,连丈夫不归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了。白夕颜沉浸在幸福中,完全忽略了外界。而牧云归身为局外人,却嗅到了不安的气息,尤其是她看到,子规和主院的联络并没有减少,子规依然定期去给大夫人禀报消息。
一眨眼,白夕颜的女儿已经三岁了。牧云归看着那个小女孩稚嫩的脸,问:“她就是我们遇到的那个女子?”
江少辞点头:“是。”
刚出生的时候看不出来,但现在桓曼荼三岁,依稀能从眉眼中辨认出来,她就是日后那个鬼气森森的女鬼。牧云归想到桓曼荼最后的结局,颇为唏嘘:“白夕颜温柔和善,对女儿无微不至,桓致霖虽然不常出现,但也十分宠爱唯一的女儿。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桓曼荼变成那般偏执阴鸷的性子?”
江少辞不在意道:“谁知道呢,继续看吧。不过,养小孩子真是麻烦。”
如今子规已经成为白夕颜的贴身丫鬟,每天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帮白夕颜带孩子。江少辞和牧云归也被迫观看一个孩子是如何出生、学走路、牙牙学语,最后又跌跌撞撞会跑。
牧云归发现桓曼荼三岁这一年的细节特别多,就算是回忆,也未免太详细了。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子规对这一年的印象如此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