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真的非要自己是天咏,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方启航”或者“天咏”总之是那个身材高大面容俊秀的男人,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人,手轻轻地颤抖着。
一百年是多久?
是寒暑回旋如无间地狱,是冷热交替却解不开亘古的寒冬,是站在她消失的地方做无尽的幻梦,终有醒来时,凉风吹干了眼泪。
是他终于背弃了他所坚持和守护的一切,跟他曾经的敌人,跟他憎恶的凶杀,跟他立誓要铲灭的一切,握手言和。
可是真正面对她的时候,自己能做什么,什么?
方启航曾经做了上万种假设,在那些无尽孤独的日子里,最温暖的莫不过是一个前所未有的热烈拥抱和他辛总甜言蜜语。
可是现在,他做不到。
路俏的眼睛里倒映出来的是,是天咏的脸。
天咏比自己年轻,并且将永远年轻,这是他在苍老之后最羡慕和嫉妒对方的地方。可是现在,他得到了对方的身体,却后悔了。
路俏看着“天咏”,转身看向自己身后的章宿。
“他他是天咏,你信么?”
“我……”
章宿闭了一下眼睛,对着路俏微微躬身。
“我只信你。”
女人点头,没那么呆板但也不怎么表情丰富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好孩子。”
重新看向那个人,路俏又问了一遍:“你你是天咏,那你想听我的秘密么?”
这次她并没有真的让对方做选择。
“自从我重新睁开眼睛,就有人在我身边织起了一张网。无所不在的监视、突然冒出来的方来来、蓝家的后人、彻底衰败的公输家、用各种方式针对着的我蠢货、躁动起来的异能者……这些都是那张网里的一环,一环扣一环,无论我去哪里,似乎都逃不过这些。”
在路俏背后,红色的丝线在衣服下面游走着。
“他们都告诉我,我和我的军士们在战场上用命换来的一切,并没有得到应有的报偿。起先我以为有人想用这些事情激怒我,为的是有借口彻底禁锢我,毕竟我是个怪物。”
路俏胸前一直挂着的那枚红色种子,渐渐地与她身体融合在了一起,仿佛油脂消融一般地进入了她的身体。
怪物……
赤身裸|体趴在床上,身后背负着巨大的骨翅,刚刚从让人头脑空白的巨大痛苦中渐渐清醒,她看见的是景颂月的泪水。
那是她真正成为铁骨战士的那一天,不,那个时候,她叫“怪物”。
所有人都以为,当他们隔离她、疏远她,她就会如他们想象得那样变化,可是他们都忘了,在最初的最初,她拥有了彻底改变自己、改变别人、改变这个世界命运的那一刻起,她先成为了怪物,然后才是后来的一切一切。
“怪物”这两个字同样拨动了方启航的神经。
“你不是……”
“我是不是,不需要别人告诉我。”
路俏面无表情,在她无人看见的后背,红色的丝线发出了细微的红光,它们像波浪一样涌动着,仿佛在欢呼雀跃。
“后来,我发现我丈夫留给了我的一切,一个可以永远陪伴我的和智脑融为一体的弟弟,一个聪明能干的助手,还有……还有一个承载了他的记忆,还能变得和他一模一样的男人,可以替他来爱我。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真的不把我当怪物,而是当成一件稀世珍宝来守护,大概就是我那个死了的丈夫吧。”
仿佛很久没有连续这么多的话了,路俏顿了一下,眨了一下眼睛,在她的眼中,有红色的光一闪而过。
“我很感激他,因为,他把我的亲生弟弟留给了我。”
瞒天过海,其实是路俏最娴熟的一个计谋了,毕竟她在十几岁的时候就用过,用来把她亲生的弟弟送走,变成了一个叫天咏的无忧无虑的少年。
谁能想到呢?
冥冥中存在的命运,却让路俏希望保护弟弟的想法一再落空。
她从天而降从废墟里救出了天咏,让天咏对铁骨战士充满了憧憬和向往,结果背着她自己也接受了改造手术,并且很快成为了除了路俏以外最强大的铁骨战士。
他当然会成为最强的,因为他身体里流着和路俏一样的血,神秘的龙骨对他们这个曾经骁勇善战的家族似乎格外的宽厚,让他们更好地拥有力量,甚至身体都比别人僵化得更加缓慢。
也因为这样,他的身体才会被人觊觎。
“亲弟弟?”
“不然我救了那么多人,为什么只把你留在身边?为什么你会长出跟我一模一样的翅膀?你没有想过么?”
路俏的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目光直直地落在对面那个“人”的眼中。
“当年我很遗憾没有机会看到你长大,现在你比我高了,我很欣慰。”
那张秀致可爱的少年脸庞有了明晰的轮廓,和她印象中的父亲已经有了五六分的相像。
方启航却已经因为巨大的震惊而呆愣在了原地。
一百年,他等了一百年,又苦心谋划了几十年,才终于把自己的意识与天咏的身体合二为一。
然后他成了自己爱人的“弟弟”。
“你既然你是天咏,那我们走吧,我带你去看看父亲留下的剑。”
女人伸出手,脸上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
方启航看看那只手,又看了看自己,淡淡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