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与沈存剑是同袍,在镇远侯麾下听命。
沈存剑的字一如多年,闲雅清润若山间潺潺溪流,却能灼伤他的眼睛。
沈存剑说,许兄,我知你宏图大志,知你心中怨怼与意难平,更知你多年来仍在追查镇远侯之死的真正原因。
镇远侯战死颇为蹊跷,若许兄愿意,我愿送给许兄一人,那人会解开许兄心中所有疑惑。
许清源胸口微微起伏着。
那年镇远侯初封列侯,英姿勃发,锋芒毕露,耀眼夺目若天边骄阳,从他身边走过,在他身侧停了下来,抬手按了按他手中拉开的弓箭,声音清朗,带着几分笑意:“哎,公子哥,这个把式好看但不中用,你若是这个样子上了战场,是活不下来的。”
旁人都道镇远侯是为了给他一个下马威,才这般讲话,他抿唇不语,只是按照镇远侯教他的方式来射箭用枪。
后来上了战场,那些说镇远侯不过是下马威的人,全部战死沙场,一队世家子弟,只有他活了下来。
镇远侯骑在战马上,身上银甲如霜,嘴里叼了一根草,挑眉看着他满身鲜血分外狼狈的模样,笑了笑,道:“哟,公子哥,命挺大。”
那场战役后,镇远侯才将他带在身边,手把手教他排兵布阵,用兵行军。
他跟在镇远侯身边迅速成长,镇远侯颇为欣慰,便时常讲,那么多世家子弟里,他是最特别的一个,顾全大局,没有世家出身的自私狭隘。
的确,他是顾全大局。
这是他最大的优点,也是他最大的缺点。
许清源慢慢睁开了眼,唤来副将,道:“传令六军,三更做饭,五更出发,与固守城外的北狄决一死战。”
副将微怔,为难道:“君侯,斥候来报,北狄粮草消耗过半,我们只需再等上一两月,北狄便会不战自退——”
第112章
现在便出城与北狄一决胜负, 委实得不偿失。
副将颇为疑惑,一向以战机为先的君侯,怎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许清源摇头,眼底一片清明,道:“我麾下六军, 大多是九州之地征召而来的卫士。这些卫士来自各地,不易统帅,而今昭武郡死伤惨重, 将士们同仇敌忾, 上下一心,正是与北狄决战的好时机。”
“但若是拖得久了, 将各地的卫士们的心气磨了去,到那时, 纵然北狄缺粮少食, 只怕我们也难以与之抗衡。”
最难带的是新兵,尤其是大敌当前,从不同的地方征召来的新兵。
他们的生活方式不同,每个州地的练兵方式更是不同, 巨大的差距让他们很难迅速融入军队,与周围人并肩作战, 同生共死。
若是在旁的时期, 许清源尚能耐心□□卫士, 让他们从一支青涩未经战事的新兵, 成为一支独当一面悍勇之军, 可眼下华京传来程彦被六皇子所杀的消息,叫他如何还坐得住?
若没有程彦,他私养府兵之事,便足以让他一代列侯身首异处,他精心教导的女儿,更会被迫嫁给心术不正的崔元朗为妻,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得偿所愿,在沙场上舒展心中抱负。
程彦是个极其聪明的女子,他不信她就这般死了,她此时必然躲在华京的某一个角落,等待时机,以图来日。
程彦需要他的帮助。
沈存剑说的不错,他素来谨小微慎,是顾全大局之人。
若是在以前,他必然不会为程彦冒这般大的危险,可程彦不仅仅是他妻外甥女,更是一代奇女子,他帮助她,不仅仅是为了程彦的恩情,更是为了大夏的未来。
许清源吩咐下去,副将不再犹豫,正欲退出屋外,向六军传达许清源的将令,然而就在这时,忽又想起华京城沈存剑送来的人,便道:“君侯,华京城的来使,君侯要不要见一下?”
“不见。”
许清源道:“打发他回去,就说他要说的话,我都知道了。”
多年来,他探察镇远侯战死的真相,为之耗费了无数心力。
或许是上天都不忍看镇远侯饮恨而终,竟让他得知了镇远侯之死的真相。
——害死镇远侯的,并不是先废后谢元,谢元不过是替旁人当了替死鬼。
镇远侯出身低微,因战功卓著,一路晋升为镇远侯,他的存在,威胁了太多人的利益,所以他只能死。
真正害死镇远侯的,其实是天子与众多世家。
那个来使想要说的话,他无需听,也能知道会说些什么,不过是挑拨他与长公主的关系,说甚么长公主真的在意镇远侯的阵亡,说甚么镇远侯的阵亡不过是为长公主的兵变逼宫提供了理由,镇远侯的死,最大的受益人是长公主,劝他莫要再为长公主做事,替程彦出生入死。
想到此处,许清源嘲讽一笑。
这些话,他早就听腻了。
许清源挥手,让副将退下,翻开临行时李斯年送他的地图,研究着如何将昭武郡的地形优势发挥到极致。
天色将晚,外出查探消息的斥候回营,来向许清源报告自己查到的消息。
烛火明明暗暗,斜斜映照在许清源脸上。
许清源剑眉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声音微冷:“崔元锐投降了北狄?”
怪不得北狄能识破长公主的计谋,连下雍州云城方城三座城池,威胁大夏中原腹地,原来里面竟有一个崔元锐做内应。
许清源负手而立,夜风微微浮动他的衣袖,他的战靴踩在地板上,发出一声轻响。
渡步片刻后,许清源忽而发现,自己误解了沈存剑——沈存剑信中所言的来自华京城的人,根本不是来使,而是投降了北狄的崔元锐。
崔元锐官拜九卿,位在光禄勋,对大夏军制了如指掌,崔元锐能助北狄连破边关三城,杀敬王李承瑾,擒英王李承瑛,伏击李夜城,暗杀长公主,更能助北狄继续南下,踏平大夏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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