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爬上去吧,我给你看时间。”
男人穿了件灰色的毛衣,里面是个格子衬衣,外面是个蓝黑色呢子大衣,他看看这棵树,再看看陆辛,牙一咬,外套先脱了。
“一看你就不是个爱运动的。”
男人不算清瘦,可也不算健壮,上面的树杈也就两米半的高度,他费了半天劲都上不去。
“这人呐,还是得多动动。”
陆辛依着树下一辆顶漂亮的摩托车,看着他在那儿费劲。
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笑,也像是在嘲讽什么。
那个男人转头看了他一眼,看看另一棵树下面有石头凳子,问他:
“我换棵树行么?”
陆辛垂下眼说:“你换个人借钱行么?”
男人擦了擦脸,摘掉了脸上的眼镜,放在树下他的衣服上。
“你多少度近视啊?”
“三百多。”
“那还成啊。”
陆辛问了一句话,就又在旁边儿等着他继续爬。
又过了好一会儿,男人那双皮鞋在树干上磨出了好几道划痕,他两次没站稳差点儿摔倒,这才终于爬到了树上。
陆辛听着他在上面喘粗气,又问他:“你这钱打算借多久啊?”
“一、一年。”
“哟,十好几万呢,一年你就能还清啊?”
男人在树上战战兢兢坐好,说:“我是做软件的,一直在搞一套算法,已经有公司对这个感兴趣了。”
“哦。我听不懂这个,那你要是想把利息全免了,你就在上面坐满了两个小时吧。”野厨子在树下又转了一圈儿,才说,“你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得跟我借这个钱呢?”
男人笑了一声:“您这人也挺有意思的,什么都没先问好了,先逼着人上树。”
陆辛抬头看看他,又低下头。
“是我借钱给你,我问什么,我怎么问,也不用你操心呐。”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在上一家公司做到了项目管理,结算的时候有两笔账三十多万找不到了,查流水,是到了我自己的私人账户上。”
“也就是你贪了公司的钱呗。”
男人苦笑了一下,说:“算是吧。”
陆辛站在树下,看向篮球场头儿上的教学楼。
男人叹了一声,又说:“我和我以前的老板是读研时候的同学,我刚毕业的时候本来签了一家大公司,干了没两年,他说要创业,拉我入伙儿,还说分我股份,我就动心了。前年我们一个同事得了癌症,他说让我从公司走两笔钱去给我那个同事。
“结果今年公司真做起来,有大公司来收购,他为了不算当初的股份,就用这笔钱把我给算计了。公司账上只有五十万的时候,他能拿一大半儿给同事治病,公司要被人高价收购的时候,他连一成的股份都不想分我了。”
这世上就是有些人能共患难不能共富贵。
不过陆辛也不会听他这一面之词。
接下来,就是沉默,沉默。
男人说:“我还没问,您是做什么的?”
陆辛哼了一声:“跟你有关系么?”
“不管怎么说,您这是对我雪中送炭。”
陆辛又沉默了。
坐在树上的男人小心翼翼地看着四周,三百度的近视也不知道他还能看见什么,陆辛也不提要给他拿眼镜儿。
“我以前就在那个楼上课。”男人说,“那时候我们学校里有一帮混混儿,带头的是个女孩子,我听您口音不是本地人,八成是没听说过她,好多人都叫她红老大。”
他指了指五楼的一个窗子,说:
“我以前就只会看书,是个书呆子,有时候上课的时候往下看,能看见红老大躺在这棵树上睡觉。”
摘了眼镜的男人笑了一下,揉了揉长久负担镜框的鼻梁。
“那时候只觉得得好好读书,好好考大学,被人赶出公司的时候,我才突然想想来这躺一躺的,我想知道,红老大那时候看我们在教室里规规矩矩读书,是不是就已经知道了我们学的东西根本挡不住人的黑心呢?”
没有,她想的,你根本不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
陆辛没说话。
男人慢慢地躺在了树杈上。
“够了一小时五十分钟,您跟我说声儿,您好心借我钱,我怎么也得给你付一个月的利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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