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如果换一个人,程瑜瑾无论如何都不会说这些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程元璟面前,程瑜瑾总有一种莫名的底气。别的男人听到这些话会勃然大怒,但是程元璟不会,明明程元璟地位要更高。
程瑜瑾也说不出为什么,仿佛程元璟是另一个她。他们二人成长经历在某种程度上很相似,甚至程瑜瑾觉得他们的性情也很像,都是一样极端自利,一样理智绝情。只不过程瑜瑾表现了出来,而程元璟没有。
很多时候程瑜瑾都觉得她能理解程元璟的选择,同样,程元璟也能明白她。就比如现在,程瑜瑾被敲了一扇子,额头超级痛,可是她知道,程元璟是赞赏她的想法的。
程瑜瑾赌对了,索性更加没皮没脸,说:“九叔,既然你将这么多东西都直接塞给我,那以后若是你心情好了,想赏赐什么人玩玩,可务必要写明白了给我。虽然我现在还没有定亲,可是我和我未来的夫婿夫妻一体,从来不在乎你我,有什么赏赐,直接写我的名字就好了。”
程元璟冷淡地瞥了她一眼:“你一个姑娘家,整日说这些成何体统?”
程瑜瑾倒不以为意:“这不是迟早的事吗,我总是要嫁人的,趁现在将事情和您说清楚,以后省多少麻烦。”
程瑜瑾张口闭口将“未来夫婿”挂在嘴上,程元璟听着总觉得刺耳。尤其是听到她说,她和未来夫婿夫妻一体,不在乎你我。
程元璟想,女子要矜持,她还没定亲就大咧咧说这些,难怪他听着不舒服。程元璟语气微沉,瞟了她一眼:“还敢说?”
程瑜瑾立刻乖乖闭嘴。她发现这位太子殿下实在是捉摸不定,刚才还好好的,结果说生气就生气。她方才说了那么多违逆三从四德的话,程元璟都不在乎,可是她才说了两句未来婚后的事,他就冷脸了。
太子殿下居然是这样古板的人?
程瑜瑾想不懂,她暗暗感叹,天潢贵胄果然不一样,君心难测,名不虚传。
第39章 克制
程瑜瑾猜不到上位者的心思, 索性不再揣测。程瑜瑾是发现了,程元璟养气功夫极好,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动, 仅凭表情, 无论如何都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然而无知倒也无畏,反正程瑜瑾什么都猜不到,索性有什么说什么,十分坦然:“九叔, 您觉得这个荷包可还成?”
程元璟点头:“嗯。”
程瑜瑾眨巴眨巴眼睛,看着程元璟:“那小女能否拜托您一件事?”
程元璟心想,果然, 在这里等着他呢。又是送吃的又是送荷包, 就知道她必有所谋。
程瑜瑾直接过来求他,程元璟反而完全不在意, 他随口说道:“想要什么,说吧。”
程瑜瑾笑了笑,亲手给程元璟斟了杯茶:“九叔, 您先前给了我十顷地, 我十分感激,除此之外还有祖父的三个铺子。然而我不知道金陵的地在哪里,也不知道商铺在哪儿。虽然有账册在, 但是我不明情况, 手下无人,难保下面人不会勾结起来,一起做假账糊弄我。可是我又不想让他们进侯府来汇报, 一来人多眼杂,在孝期内就插手店铺, 外人会说我孝心不诚,二来管家进府必然会惊动母亲和祖母。我不想让长辈操心,再说有些东西是祖父偷偷给我的东西,若是让祖母知道,恐怕会怀疑祖父的财产分配,无端生事。祖父已经过世,我实在不忍因为自己之故,引得祖母对祖父生疑。我不能辜负了长辈的慈心,九叔说是不是?”
程元璟看着她,心里想,不就是想偷偷昧下这三个商铺么,亏她能给自己找到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程元璟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程瑜瑾心想很好,太子殿下没有反驳她的话,说明她给出来的理由十分严谨。程瑜瑾继续铺垫:“小女长于内宅,每日见的都是丫鬟婆子,不通庶务,按理我还未出嫁,这些外务都该交由长辈处置。但是这毕竟是祖父的一片慈心,长者赐不敢辞,我若是管不好,反而辜负了长辈的疼爱。我有心想为长辈分忧,可惜资质愚钝,对账册一窍不通……”
程元璟忍耐地听着,最后实在忍无可忍,说道:“十个字之内说完。”
程瑜瑾的声音一卡,她看向程元璟,抿了抿唇,飞快说道:“劳烦九叔带我去看店铺。”
十个字,一字不多,一字不少。
程元璟瞥了她一眼:“能一句话说完呀,废话怎么这么多。”
程瑜瑾暗暗翻了个白眼。她习惯了做什么事都占据道德高地,虽然她自私、自利、多疑,想偷偷昧下程老侯爷的产业,但是她一定要占理。
想要在道义上无懈可击,那就方方面面都要顾及到,还要将话说得好听。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程瑜瑾需要为自己铺垫很久。然而程元璟却是个没耐心的,一句话就让人说完前因后果,程瑜瑾遇到他宛如秀才遇到兵,时常都被气得不轻。
但是谁让这是太子呢,程瑜瑾明明生气,还是要保持微笑,说:“九叔说的是。小女在内宅无人,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就算想亲自去看一眼,也没法出门。而九叔就不同了,九叔高中进士,这些年来关心民间疾苦,熟知民生民情,还生了一副七窍心肝,无论行商还是官场,无论真话还是谎言,九叔一眼就能看出原形来。知世故而不为世故蒙蔽,能有九叔,实乃我朝之福。”
程瑜瑾说着,发觉程元璟在看她。她顿了顿,忍不住摸自己的脸,问:“九叔为什么这样瞧我?”
程元璟淡淡说:“你不去做官,真是可惜了。”
“什么?”
“满嘴假话空话。”
程瑜瑾心说这可是你的朝廷,埋汰起来真不客气。程瑜瑾笑容不变,说:“哪里,朝廷人才济济,海晏河清,众大人俱是魏征包拯之流,正是盛世将临之象。”
程元璟本来冷着脸,听到这话也忍不住笑了。他含笑瞥了她一眼,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眼中笑意风流。程瑜瑾尽职尽责地充当明君身边的馋臣,眼看程元璟心情舒坦了,她见势问:“九叔,那我……”
程元璟站起身,说:“不就是想出去看一眼自己的商铺么,亏你能说出这么多废话来。走吧。”
程瑜瑾出一趟门不容易,她要想出门,得先和庆福郡主请示,庆福同意了,再去请示程老夫人。这样一来,少不得要说明白自己出门去哪儿,这一趟要做什么,到最后,折腾得全府人都知道了。钱财的事情尤其惹人眼,程瑜瑾并不想告诉别人,而要想偷偷出门,唯有靠男子带她出去。程瑜瑾父亲靠不住,亲生兄弟可以说没有,数来数去,她能指望的竟然唯有程元璟。
好在程瑜瑾出门一趟艰难,而程元璟却方便的很。他只需要吩咐自己人备车,所有行程都不假他人之手,甚至不必和任何人解释。程瑜瑾坐在马车里,听着马车驶出大门,悠悠叹气,这个世道,男人实在自由多了。
有了程元璟做幌子,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到达宣北坊。宣北坊靠近朝廷六部,历来达官贵人扎堆。此刻主街上到处都是宝马香车,行人如织,不少官宦女眷在家仆或丈夫的陪伴下来挑选东西,程瑜瑾倒不显得突兀。
她难得独自出门一次,以前即使出来逛街也跟着庆福、阮氏等人,程瑜瑾一举一动都要注意,买东西不敢尽兴,路上看到了喜欢的玩意也不能叫马车停下来,这样逛街委实没什么意思。但是现在却不同,马车里只有她一个女眷,程元璟又纯粹是摆个样子,完全懒得操心,程瑜瑾也就不再客气,想去哪儿就指挥车夫去哪儿,想在哪儿停下就在哪儿停下。
她也不急着去看自己的店铺,这样的机会指不定下次还有没有,她得趁现在将物价打探清楚。程瑜瑾一路进了好几个首饰店、成衣店、布料店,她也不买,只是看布料成色,询问价钱,暗暗在内心里比对。旁人只见到程瑜瑾频繁进店,却一样都不卖,随行的刘义忍不住问:“大姑娘,您看中了什么,奴才给您带着。”
程瑜瑾也奇怪地看着他:“为什么要买?”
刘义早些年混迹宫廷,后来隐入民间,多年来接触到的无不是达官贵族,也习惯了宫里娘娘们竞相攀比、一掷千金的作态。他按照宫廷里养出来的思维,见程瑜瑾只看不买,以为她手里银钱不够。当奴才的就是要想主子之不能想,说主子之不能说,这一趟必然是殿下出钱的,这些小钱殿下还不看在眼里。刘义委婉地提出了帮程瑜瑾带着东西,然而程瑜瑾的回话,顿时把刘义堵住了。
刘义诡异地停顿了几个瞬息,问:“大姑娘今儿不是来街上散心的吗?”
“对啊。”程瑜瑾也以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逛街是逛街,又不一定要买什么。”
刘义震惊,良久没法理解这等逻辑。他毕竟是男子,宫里的娘娘们经年住在紫禁城,入宫后就再不会进入民间,所以刘义还真不知道女人是如何逛街的。
程瑜瑾和刘义在这里说话,另一边连翘看到了好玩的东西,连忙唤程瑜瑾过去。程瑜瑾难得出门,这次机会不易,她大方地将两个丫鬟都带上。杜若和连翘很少有今日这样的自由,她们俩很快就挣脱束缚,兴高采烈地投入到逛街的快乐中。
刘义眼睁睁看着平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眷走了半条街都神采奕奕,丝毫不见疲态,刘义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只能默默叹服。程瑜瑾又逛了一家首饰店,这家店的饰物并不名贵,但胜在花样繁多,色彩缤纷,比侯府里那些钗环活泼多了。程瑜瑾看得心满意足,她刚踏上马车,就听到连翘惊讶地“咦”了一声。
连翘指着里面眼花缭乱的布料,回头问程瑜瑾:“姑娘,您什么时候将这些买回来了?”
程瑜瑾看到皱眉:“并不是我。”
说完之后,程瑜瑾就想到了。她透过车帘朝外望了一眼,见程元璟坐在马上,单手勒着缰绳,游刃有余地控制着马在人群中走。因为两人都需要守孝,程元璟今日也穿了一身白衣,但却用的是白锦提花缎。这种布料色泽清亮,里外两面都织着云鹤暗纹,虽然颜色浅,却比大红大黄的织金面料都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