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他长叹一声,道:“阿衡是个执拗刚烈的孩子,也好,她不在了,你便替她完成遗愿罢。”
未央连忙起身道:“多谢陛下恩准。”
天子摆了摆手,道:“朕不过瞧着阿衡分外可怜罢了。”
“想当年,她也是在朕膝下长大的孩子,朕待她,比待公主们还要亲厚三分。只可惜,她这个人,太死脑筋,断送了自己一生。”
说到这,天子声音顿了顿,看了未央,道:“你可莫学你的母亲。”
未央垂眸道:“未央谨记陛下教诲。”
往事涌上心头,天子按了按眉心,说道:“朕许你去北海,一是为着你母亲与外祖父,二是你多次救皇孙于水火之中,朕很承你的情。”
未央眉头微动。
天子在不涉及他的底线时,还是颇为好说话的老人。
天子道:“若此事换了旁人,朕断然不会允许的。”
未央连忙又拜。
矮桌上的参茶尚冒着热气,天子端起参汤,送到嘴边,略饮了几口。
喝完参汤,天子对未央道:“下去罢,朕有些累了。”
未央拜别天子,退出銮驾。
天子目光瞥向一旁的何晏。
未央得知当年之事,他不好再勉强未央留在皇孙身边,秦青羡勇猛有余,可未必能护得住皇孙,更何况,还有何晏在一旁虎视眈眈。
天子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分外疲惫,对何晏道:“待抵达皇城,朕便叫皇孙去雍州就藩。”
“他终究是你的同宗兄弟,且又懵懂无知,你留他一命罢,也算给自己积些阴德。”
何晏慢慢抬眸,看着面前的天子,声音不辩喜怒:“我几位兄长去世之时,年龄尚不及皇孙,亦是懵懂无知。”
天子呼吸一顿,纷扰往事涌上心头。
幼儿的哭声,妇人的尖叫声,利剑穿破肌肤的沙哑声,如挥之不去的魔咒一般,时时在他脑海中叫嚣着。
那句皇孙只是一个孩子,让何晏放过皇孙的话,他终究没能说出口。
天子沉默不语,何晏起身,转身出了銮驾。
何晏走后,老黄门拨弄着熏香炉的熏香,又拿出大氅披在天子身上,劝慰着说道:“何世子只是年轻气盛,再过几年,他便明白您的苦衷了。”
“不会了。”
天子轻轻摇头,慢慢阖上眼,低声说道:“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朕。”
……
未央从銮驾中出来,并未着急回到自己所在的地方,而是暂时跟在銮驾后面,等待着何晏从銮驾上下来。
没过多久,何晏果然走了出来。
未央驱着骏马,哒哒走向何晏。
——在天子眼中,只有有用和无用之人,她护住皇孙,代天子除去晋王,对于天子来讲,她便是可用之人,天子便愿意与她讲上几句往事,让她知道天家素来优待功臣,好让她感激涕零,继续为皇孙卖命。
可当她请求离开皇孙身边,去往北海之时,她便再无用处。
天子若是心狠手辣些,完全可以将她这个不听话的棋子杀了泄愤。
而何晏的那一句她知道了乡君与镇南侯的死因,勾起了天子为数不多的怜悯心,天子这才放过她,又说了一些场面话,让她去北海寻找外祖父的尸骨。
未央来到何晏身边,向何晏道:“今日的事情,多谢你了。”
何晏道:“不谢。”
未央眉梢轻挑。
又是这么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厌世。
若不是刚才他对她的维护之心一览无余,她简直会怀疑他曾说过的喜欢,只是她的错觉一场。
天底下哪个男子与心上人说话的口气是这样的?
九州之中,除却何晏,再找不到第二个人了。
何晏态度疏离,未央不再久留,谢过何晏之后,便纵马回到自己的队伍之中。
心里盘算着,等她回到家中,先给何晏备上一份厚厚的谢礼,如此也算偿还了何晏为她仗义执言之恩。
只是这样一来,她被严睿一家老小挥霍得所剩无几的家产,又要少了一份。
未央有些肉疼,深感自己不能坐吃山空下去。
待找到外祖父,她便想法子将那些铺子田产好好理一理。
外祖父多年未回华京,一朝回来,必然需要很多钱财来打点的。
她不能让外祖父手中无钱。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