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折了一折袖,伸出五根指头,道:“来五个馒头。”
看到软乎乎的馒头带着一团热气从笼中出来,乔红熹口中泌出涎沫,快马溜撒地去买了个馒头来,一块一块拗着吃。
买完馒头回来,那群馌妇买好了高香与线香,却在案台前选了又选。
只见案台上有万寿回文豆形香盒六个、铜胎掐丝珐琅香盒三个,黄花梨香筒两个、倭制玳瑁香盒一个、剔红雕漆香盒一个、舀香饼用的金匙箸与银匙箸各三个。
“这个香盒可真好看。”一个庚齿稍卑的馌妇拿着一个万寿回文豆形香盒说道。
“好看,我正想买一个呢。”另一个馌妇说道。
“诶,那我也买一个。”
“那我也买一个。”
……
六个万寿回文豆形香盒价最廉,稍有些银者尚买的起,很快便被一扫而空。
乔红熹吃完馒头,溜了一眼。
只一眼,灼热目光胶在那个细巧绝伦,又玲珑可爱的剔红雕漆香盒上移不开。
有眼色的伙计见状,便悄悄牵过她的袖子,压低喉咙道:“我家少爷说了,小乔姑娘看中何物则情拿去,不需银。那几根高香线香,本不该收银,只是姑娘是要去上香的,这香火钱,必须得收着。”
给神灵的香火钱必须得花,不可吝啬不花,这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没……我只是看一下而已。”乔红熹摇头拒之,香盒好看是好看,但于她一个圬工而言没什么大用处。
馒头有些噎喉塞管,乔红熹向伙计讨了一碗清水饮了。
“我家少爷说,莫客气。小乔姑娘看中的,我先留着,姑娘什么时候想要就来拿。”
“我真的不需要。”
“小乔姑娘放心,这帐,记我家少爷身上。”
伙计只当乔红熹害羞,他十分体贴乔红熹,急急脚脚回到案台,将唯一一个剔红雕漆香盒收起,想了想,再挑了一个做工最精的金匙箸收起。
乔红熹顿口无言,等馌妇买完了东西,才动脚去龙王庙。
龙王庙在一处小林中,林中有一条百年不竭,且日渐涨溢的小河,河里面住着个面皮嫩嫩的小河婆。
天热,走了一刻足力已疲,乔红熹面色抑郁,汗侵黛绿,她拿出汗巾轻按去额鼻上涔出的咸汗。
方才在蒸作铺买馒头的男子蹲在小河旁拿着一根鱼竿,鱼竿上挂着一个馒头。
乔红熹行步微濡,嫌弃地看上一眼,心道:这得是东海里的鱼才有这般大的嘴能一口食入一个拳头般大的馒头。
默默嫌弃了之后,乔红熹收回目光,叠起汗巾袖在袖中,如风扫云一般,扫开脸上的抑郁之色,腮上堆起一个浅笑去了龙王庙。
初进到龙王庙,只见一棵估摸有百年之久的龙爪槐树,张着个绿幕似的,将天井上方的天儿遮去了一半。
龙爪槐树下放着一鼎石榴足的香炉,炉上插满了高香,有的已燃尽,只剩下一截玫红色的香脚。
一名穿着海青的小和尚与穿着一裹穷的茶三婆、花三婆,拿着半旧不新的笤帚绰扫地上的落灰与落叶。
茶三婆与花三婆自知得罪了龙王爷,茶也不卖了,花也不卖了,就在龙王庙里卖力干活来谢罪。
笤帚在地上擦擦有声。
庙阶砌旁植了矮小的金丝荷叶,庙墙爬满了西番莲,西番莲之果累累如贯珠,燥白的墙根生着招粉蝶与狂蜂儿的粉团花。
粉团花陆离可爱,乔红熹十分喜欢,她只觉自己身临一处朱红人家的庭院中。
上了庙阶,跨过大堂的高槛,只见一张香案铺着簇新的黄绫子布,燃着两根大红烛火,龙王爷威武之像矗立在香案上。香案前又置了一张稍矮的供桌,亦铺着一张簇新拖地的黄绫子布,两头各放一盆翠色欲流的天目松。
乔红熹什么都不懂,又腼腆去问,一抹眼梢灵活转动,偷学那些馌妇的行止。
馌妇先去供桌奉上糕点,乔红熹效之。糕点整齐奉上,拿出自己所买的线香,朝两根大红烛借点火。
线香点燃,便要去拜垫上。
乔红熹是最后一个点着线香的,馌妇已都在拜垫上开始念起了文辞。
她心里一紧张,赶忙要到拜垫上去,步子才迈,只觉自己的提跟子被人拽住了,脚下的力被扯回,身子当即朝前一摔,鞋脱离了足儿,飞进了供桌底下。
人摔在地上所发出的声响可不小,馌妇纷纷睁开眼,外头扫地的小和尚也被声响引了进来。
膝盖骨直直着地,暴痛如割,乔红熹蹙着眉头,盈泪盈眶,没有呻吟出声但作着呻吟之态。
小和尚见乔红熹不雅地摔倒在地,心下一惊,边扶着乔红熹起身,边对龙王爷笑道:“嘿哟,这姑娘庚齿稚,初次来龙王庙给龙王爷您上香,行了个大礼,结果磕错了方向,龙王爷您莫见怪,莫见怪。”
【提跟子:附缝在鞋后帮上的布耳朵,用以提鞋使上脚,由一寸布帛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