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观潮见她平静下来,仍是疑惑:“刚刚怎么会怕成那样?”
“我预感很准的。”徐幼微只能找这种理由,“这种感觉,没道理,但是没出过错。三老爷那几句话,我品出来了,他分明是在警告四娘不要说出真相,不然,他就会不择手段、连累无辜。你们四兄弟,哪个是省油的灯?他放了那样的狠话,我可不就要担心娘。”说完想了想,自认合乎情理。
果然,孟观潮释怀,把她抱到怀里,柔声安抚,“有我呢,家中是非,是我挑起来的,在这之前,自然已做了完全的准备。”又半开玩笑地道,“千军万马之中,都能算无遗漏,这些算什么?你也太小瞧我了。”
徐幼微斟酌片刻,放下心来,噙着微笑,亲了亲他面颊。
她当然比谁都清楚他的手段与卓绝的能力,在担心的,也只是有心算计无心的意外。他常说以防万一,而她畏惧的,亦正是那万中之一。
她只是明白,太夫人的消亡曾给他带来多大的殇痛,自那时起,他就不肯再善待自己。
那样的生离死别,那样疼到无法言说的殇,任何人都消受不起,何况他。
他其实是最重情的人,对母亲,亦是少见的孝敬。
如果前世所经的第一场惊变,仍然在眼前发生……那她重生有什么用?一脖子吊死算了。
多想为他防患于未然,偏生无能为力,所能做的,都是小事。不是不沮丧的。
孟观潮详细地告诉她自己的安排,等她全然放心、冷静下来之后,换上官服,去了外院——吩咐完心腹,就该去上大早朝了。
或许应该留在家中,给幼微一份绝对的安全感。但是,她是他的妻子,日后不知还要经历多少风雨,眼前事只是个开端。
早就说了,做他媳妇儿绝不轻松。她需要成长,同时在这样的事情之中,对他生出绝对的信任。
他只有在长久的焦虑消沉之中才会出错,被旁人的有心算计自己的无心。眼下这样好的光景,谁也别想破坏。
况且,说到底,幼微自始至终担心的,是母亲的安危,对她自己只字未提。
这傻小猫,怎么就不知道,母亲和她,都是他绝不可失的,失了哪一个,都是灭顶之灾。
反过来想,她倒给了他一份心安:婆媳两个的情分,不愁真的亲如母女的一日。
徐幼微睡了囫囵觉就醒来,洗漱装扮。
侍书为她绾发的时候,轻声道:“夫人醒之前,奴婢去了太夫人那边的东厢房,和负责照看四小姐的双成姐姐说了一阵子话。
“双成姐姐说,服侍着四小姐沐浴的时候,发现她身上好多淤痕,手臂、双腿,甚至……锁骨下……也有。该是与人纠缠时留下的痕迹。”
徐幼微睁大眼睛,透过镜子,看住侍书。
侍书神色黯然,却笃定地点一点头,“千真万确。双成姐姐说,等太夫人起身后就禀明此事。”
徐幼微敛目思忖,“四老爷只给了四娘一昼夜时间,我们不妨加一把力,让她早些道出实情。如此,四老爷才好早些出手,免却太夫人担负的风险。”
侍书认真思索片刻,想到昨夜三老爷明显存着警告之意的言语,完全领会了她的意思,“的确是。”
徐幼微深缓地吸进一口气,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论在经历的是小风波还是大风浪,她该做的,都是陪在太夫人身边,权衡轻重,一同渡过去。
很奇怪的,寻常小事,他在她身边,她就什么都不怕。
风波之中,他在跟前,她反倒没了主心骨;他不在跟前了,反倒能逐步恢复冷静理智。
因何而起呢?是不是已经不自觉地对他生出依赖?
应该是的。他那样的男子,想不依赖,真的难。但她得戒掉。起码,遇到是非的时候,要有主见。
因为,他希望她成长,与他并肩前行。这何尝不是他给予的由心而生的信任。
她不相信自己,却相信他的信任有理可依。
三老爷在外院理事的书房中,独对着一局棋,手里的棋子迟迟不能落下。
他心里已经焦灼到了极点。
他已经大难临头,今时今日,连隐忍的资格都被剥夺,出路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或是玉石俱焚。
与孟观潮玉石俱焚,任谁听了,都会认定他已经疯了吧?
疯了么?
早就疯了。
成年之后,便与老大老二化干戈为玉帛,齐心协力地对付继室所生的那个妖孽。
哪次也没成事,因为哪次也没将孟观潮置于死地。
挫败感,并不能因为有人分担就减轻,有时甚至会加重:三个人都算计不了妇孺的时候,三个人都不能将一个仇恨他们的少年郎杀掉的时候,挫败感会连带的引发屈辱感,和对自己能力的质疑,甚至全盘否定。
娶妻一事,他其实是故意恶心父亲:你对继室及其所生的儿子宠溺无度,那我就能娶一个刚嫁人生下女儿就被休弃的女子。
父亲只说,你想好了就行,成婚之前若是反悔,告诉我。
——不吃他这一套。
又一次的,他被打击。成亲后,因为亲友同僚都觉得匪夷所思,对他和妻子都低看一眼。
然后,似乎是顺理成章的,老大老二以孟府如日中天为由,要他为家族做出牺牲,辞官在家,打理庶务。
那时才惊觉,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还砸的一生都要行走不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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